我對他時常愛搭不理,不過釣魚嘛,總得掐點給他些魚餌饞一饞。
我親手做的點心,分給大家伙,獨不給他,但一定會多出一塊,就一塊,撂在桌上。
讓他去猜,是不是我故意留給他的禮物。
后來聽說,他不喜甜,于是我做的點心里,就少放了好多蜜糖。
讓他去猜,是不是我有意迎合他的口味。
這種苦中作樂、若即若離的感覺,會讓人上癮。
這一日,蓮先生邀我試穿他的戲服。
我有好多年沒碰這些衣飾,再摸到手里,竟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。
孟清舟笑我:「就這麼高興?瞧你那點兒出息。」
他表面上不在意,可他的眼里分明有驚艷之色。
便像他頭一次看見我那樣。
在那個不大不小的鎮子里,破破爛爛的戲臺上,穿著舊舊的衣裳,略施粉黛的我。
和那時落難,清貧卻難遮風骨、不掩矜貴的他。
只是物是人非、滄海桑田。
曾經我對他一眼鐘情,非卿不嫁。
如今我瞧著他,只剩恨、只剩厭,還需壓著一刀捅死他的沖動,與他逢場作戲。
周若的聲音傳進來時,我嚇得趕緊躲進衣柜里,順手還捎上孟清舟。
「表哥今日沒來嗎?」
「你們這里新近來了什麼美人兒,將我表哥勾得整日不見人影?」
「是你?還是你?」
我聽見周若在外頭耍威風,拿著板子往旁人臉上抽,壓抑的嗚咽聲聽得我很難受。
班主不敢攔她,只得賠笑打哈哈:「姑娘,這幾個都是老人了,熟臉啊,求您高抬貴手,打爛了臉,她們明日不好登臺,咱們不好跟世子交代呀。
「你少拿表哥壓我!難不成他還能為幾個下賤的戲子跟我置氣?
「我是什麼身份,她們幾個也配叫我記著臉兒?」
「打!給我狠狠地打!別以為我不知道,你們平日里是怎麼個放蕩的樣子!」
周若在外頭作威作福,整整半個時辰,戲班子鬧得雞飛狗跳。
14.
「你躲便躲,拉著我做什麼?」
孟清舟絲毫不在意外頭,柜子不小,他偏要和我擠在一處。
他說著埋怨我的話,但透過柜縫漏進的光,我便看見他滿臉笑意。
「那你滾出去。」
我作勢要推他出去,他一把抓住我的手,忍笑低語:「別鬧。」
仿佛這是個有趣的游戲。
當然更多的,還有他壓抑已久的沖動,在這一刻,得到了一丁點的、肌膚相觸的撫慰。
我與他呼吸交纏,腦袋幾乎埋進他的懷里。
我能聽到他故作鎮定,卻根本不受控制的心跳。
我不打算破壞他的連篇遐想,甚至故意的,表現出一些曖昧的緊張。
就像個懷春少女。
讓一個有著優秀伴侶的女人為自己動心,是個男人,都會覺得無比自得。
在黯光里,我眼睜睜地看著孟清舟靠近我,唇齒只剩咫尺時,我偏過頭,他的唇擦過我的耳朵。
「孟清舟,我隋新意不是誰的替身。」
我就是要讓他去猜,我是討厭他,還是討厭他將我當成旁人。
我遞給他無數疑問,讓他每日每日,腦袋里只剩下我,再也容不下任何人。
「隋新意,我……」
他的解釋被我打斷,想說的話卻沒機會說完,會讓人憋到發瘋。
周若已經走了,我推開柜門,看見滿屋子狼狽的少女。
我留下許多錢,跟她們說了抱歉。
我用最快的速度離開聽雨樓,孟清舟只當我是為方才的旖旎感到慌亂。
他笑瞇瞇地跟在我身后,顯然很喜歡看到我為他手足無措的樣子。
直到我登上馬車,隔著緊閉的門窗,與他道:「日后我不會再來了。」
他才自亂陣腳,帶著萬分不解的口吻問我為何。
「如果是我冒犯……」
「不是的。」
我用三個字告訴他,我不介意他的冒犯,我將他的征服欲挑向最高點。
可我接著說:「我不能再來了,我不愿意連累無辜的人受傷,你家表妹不是好惹的,你與我,我們都……安分些吧。」
15.
幾日后,聽說孟府世子與周府千金鬧得很不愉快,就為了幾個戲子。
周若的手確實伸得太長。
如今的世道,她便是嫁給孟清舟,也不能隨便動他的人。
更何況,她眼下還姓周呢。
周夫人賞那幾個被打的姑娘許多銀子,又讓周若跟孟清舟道過歉,這事兒便算結了。
雁過留痕,總歸,雙方都覺得傷面子,心底難免扎下一根刺。
我要做的,就是讓這根刺再扎得深一些,讓傷口潰爛、發臭。
下午晌我提著綠豆粥,去接方必徊下值,恰巧在宮門前碰到孟清舟和周若。
他們倆婚期將近,皇帝很是關心,聽聞前幾日的不愉快,便宣他們進宮去聊聊,再賞些東西,以表重視。
孟清舟出來時意興闌珊,抬頭見我,眼中一亮,還有些情竇初開的少年模樣。
周若本來高興,但順著他的視線看見我,笑容立刻消失不見。
再看到我手中的食盒,她愣怔過后,漸漸升騰起妒恨。
我的食盒是自己畫的,孟清舟還說又丑又怪,整個京城找不出第二只。
周若一定認出來了,那日在戲班,我就把它擺在桌上,它有讓人過目不忘的本事。
她直沖向我,我還未來得及見禮,就被她掀翻食盒,一巴掌打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