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經誠懇地對他說,先生您看,您也進步了,我們這就叫教學相長。
先生當時深深吸了口氣,「沒事阿瑤我不生氣」,他頓了頓提高了音量,「你自覺一點,把手伸過來。」
我一聽,溜得飛快,隱隱聽見身后先生咆哮著喊「兔崽子」。
唉,先生,您還有進步空間。
我出師的時候給先生敬茶,陸先生反手給我倒了一杯,笑罵道,「我也該敬你。」
在我這些年磨煉之下,先生更加喜怒不行于色,更有高人風范了。
當然,那碗先生倒的茶我沒敢喝。
所以啊先生,這麼多年過去了,您應當更會控制表情了才對。
您別哭了。
十四
「這蠢丫頭,我早教過她別和瓦片硬碰,她還真就玉碎了。」陸先生擦了擦眼淚,似乎還是想像當年一樣笑罵我,可惜說著說著就哽住了。
我站在他面前手足無措。
我想晃著他袖子像曾經一樣讓他消氣,問他不是云游去了嗎?什麼時候回來的。
可我已經死了,除了自己的棺木,我碰不到任何東西。
「阿姐!」我聽見一聲哭叫,一個少年從門外奔來,跪在我棺木前,「我來晚了。」
是阿弟啊。
我新婚不久,他就奔赴北疆去了,說是男兒當戰疆場。
我和娘都不同意,后來實在拗不過他,便提筆給師兄寫了一封信,拜托他幫我照顧照顧弟弟。
這位師兄便是徐留云。
在我和阿弟之前,陸先生的上一屆弟子是徐留云和顧翎瑯。
出師后,前者在北疆,后者留在了京城。
行伍的生活讓阿弟變化了很多,即使在燈下都能看出來他身上的棱角和線條更加鮮明,當然也黑了不少。
要是在以前,我一定要嘲笑他。
不過他長高了不少,說不定是他譏笑我。
唉,別哭了別哭了,丑死了,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。『
弄得我都想哭了。
十五
我真的不擅長處理這麼悲情的場面,雖然此時我處理不處理也沒人知道。
徐留云這時候倒是很冷靜,半點看不出在我墳前那副悲傷的樣子。他先行離開了,回來的時候帶來一個姑娘。
也同樣紅腫著眼睛,哭哭啼啼的。
這次我卻發自內心地笑了,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麼還滯留在這個人世間了。
我在等一個人的結局。
他不死,我死不瞑目。
十六
我嫁給顧翎瑯的第二年,對于獲得他的愛已經心如死灰,要不是顧忌著士族名望,早就和離了。
我們不必要的時候絕不見面,井水不犯河水地過日子。
也是那一年,江南鬧了洪災。
大災之后必有大疫,加上洪水淹壞了良田,一時百姓流離失所,餓殍遍野,易子而食的慘案傳到京師,震驚朝野。
朝廷徹底解決江南問題用了整整半年,安撫災民,平定因災生的叛亂,所有的官員都忙得腳不沾地。
顧翎瑯作為戶部侍郎更是整月整月不歸,我干脆回了娘家住。
某一日,阿爹把我喊去了書房,遞給了我一封密信。
江南素有魚米之鄉的稱號,那年又風調雨順,好端端的怎麼就鬧了洪災?
洪災后朝廷有及時派人去賑災,那些錢糧足夠受災地區渡過難關,又何至于到這步田地?
皇帝一邊賑災一邊派宋大人去江南暗查。
宋大人這一去就沒能再回來。
只有一封密信曾傳到我爹桌上。
宋大人是我爹的門生,他在信里說,江南此事蹊蹺,他一路查下去發現或許和顧家有關,他信任老師,念及老師和顧家有姻親關系,特來詢問。
我想起來宋大人是一位個子不高的青年人,他才娶親沒多久,離京的時候夫人好像才剛剛查出身孕。那個孩子,再也看不見父親了。
我朝爹點了點頭,示意我知道了,然后連夜回了顧家。
十七
顧翎瑯父親去世得早,我們成婚后,顧家基本由顧翎瑯主權。
我想起來當年那個和我通信的心如昭月,靜朗澄明的少年郎,即使如今夫妻離心,我也不愿意懷疑此事背后有他的手筆。
可他卻開始頻繁來我的院子,時不時和我攀談。
終于某一天,他故作不經意地問到了宋大人,那一日烈日炎炎,我卻覺得遍體生寒。
我笑著說:「哦,我記得,是我爹舊日門生,不過他入仕之后已經多年不來往了,怎麼了?」
顧翎瑯道:「沒什麼,他平災的時候遇難了,夫人受不住打擊殉情而去,一尸兩命,真可惜。」
我說:「是啊,真可惜。」
所以才不能讓他們白死。
十八
顧翎瑯和我師出同門,我們又是夫妻,他的手段我或多或少了解一二。
我不動聲色地在府里搜索了很久。
終于有一天,我打著給他送湯藥的名義在他書房里找到了證據,那些字字充斥著罪惡和交易的密信,連同那塊刻著「云」字的玉佩一起被他藏在暗格里。
都是他顧翎瑯骯臟的欲念。
顧翎瑯收著這些文件,大概是怕和他交易的人過河拆橋。
那些和他一樣的奸臣賊子搜家后能找到鐵證也大多因為此,這些東西,既可以是催命符,也能是護身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