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生怨懟,因此恨上了艷詩里那些名不副實的女人。
她被命運留在了這泥潭里,拼命地掙扎,然后掙扎成了平康坊的假母。
……
陸天闌有些不解:
「你既能當著溯游館的假母,說明你有銀錢也有本事,你可以自己贖身,為什麼還要待在這里?」
假母給了他一個嫵媚嗔怪的眼神:
「我們這樣柔弱的女子,自己拿著財帛出去,哪能守得住呢!還是得找個靠譜的郎君,托付了終生,才有個盼頭。」
陸天闌搖頭無法理解。
當然我也不能茍同,因為我想如果是木蓮,肯定會選擇自己贖身離開。
靠山山會倒,靠樹樹會搖,唯有自己——
能于泥潭中拯救自己。
34
鶯鶯是第一個勾起她殺意的人。
假母是在一場權貴府上的郊外宴席遇見她的。
那時《巧嘴兒》紅遍長安,平康坊都在傳唱這支曲兒。
有人指著角落里一個鵝黃色衣裳的女子:
「喏,那就是近日里最紅的鶯鶯。」
「據說啊,鴻臚寺和御史臺的官員,都是她的座上賓。」
假母看向鶯鶯,第一眼卻有些失望。
《巧嘴兒》里的女子媚骨天成,是朵柔情蜜意的解語花。
可眼前的女子呢?
一驚一乍的,笑得爽朗大聲,口中還不斷蹦出污言穢語。
假母用團扇遮臉,輕哼一聲:
「又是個名不副實的假貨。」
確認過眼神,是她最討厭的那一類女子。
本來場面上的照面,輕飄飄地也就揭過去了,偏生又發生了一件事。
這才讓她最終起了殺心。
是什麼事情呢?
此事說來也簡單,這宴席是一場大宴,所以請了平康坊不少有名的歌伎。
主人家好酒,于是每個客人身旁又被安排了一名歌伎勸酒。
酒席自然不是牛飲。
「流觴曲水,杯子停在何處,此處客人便要作詩,歌伎要以詩唱曲。
「沒能唱出來的,便罰酒。」
假母也受邀入席唱曲。
只不過她剛落座,就被侍女「請」了另一處:
「這位娘子,請上另一處坐吧,這里是我家郎君的位子。」
周圍所有眼神望過來,假母是唯一被「請」起來的。
她心中又羞又臊,不過好歹是做假母的人了。
她不動聲色地讓開了。
最后那位子坐下的,卻是她最討厭的鶯鶯。
假母看著那抹鵝黃色身影,心中如同埋下了一根刺:
「好個艷詩里的名妓,我倒看你能猖狂到什麼時候。」
而她的憤怒在宴席中達到了頂峰。
鶯鶯身旁的是御史臺的張大人,那人巧言善辯,杯子停了三次,當場做出三首驚艷四座的詩來。
而她身邊的呢?
是個工部的李大人,此人性情木訥,每次杯子落在他們面前,必定是憋個面紅耳赤,卻憋不出半句詩來。
假母氣不打一處來,偏生還有好事地對她說:
「你瞧鶯鶯那位子,原本是你的。
「可偏偏她搶了你的位子,得了眾人喝彩。
「誰不知道這曲觴流水,看的都是大人們的才學,我們唱曲的能影響什麼呢?都是一樣的調,賦上不同的詩罷了。」
「偏生有的人就是命好,你瞧主人家還賞了塊寶玉給她呢!」
假母是又氣又妒。
憑什麼!憑什麼原本屬于她的東西,卻被別人奪走!
就因為《艷詩》?又因為《艷詩》?!
她殺意頓起,于是謀劃了那場兇案。
35
聽完假母的故事。
最激動的不是我和陸天闌。
旁邊的王宏鶴簡直是目眥盡裂:
「哈哈哈哈!因為艷詩!竟然是因為那首艷詩?!」
「就因為我為她寫的那首《巧嘴兒》,你殺了她!」
他崩潰了,捂臉痛哭起來。
「我幻想過的——
「幻想過以這樣屈辱且浪漫的方式與她依偎在一起。
「可是為什麼啊?為什麼你要告訴我,是因為我的詩讓她去死!」
假母笑了起來:「你就是那個琴師?果然是個怯懦膽小的男人。你知道在死之前,鶯鶯在想什麼嗎?」
她給鶯鶯服下了致幻的紅花。
在她們神志不清的時候,高高在上地對她們加以審判。
她問:「你如此潑辣粗鄙,憑什麼出名的是你!如今死到臨頭了,你悔嗎?」
鶯鶯死前神色恍惚,眼前如走馬燈般略過自己的一生,她道:
「我罵過許多人,唯有對一人我是悔的。」
「他確實怯懦,既不敢去死,也不敢大膽地活。
「可我有句罵錯了——
「我想他應當是有狀元之才的,我不該罵他才疏學淺。」
假母反復質問她有什麼錯處,得到的卻只有這一句。
她怒極,最終與吊俏眼郎君一塊兒,割掉了鶯鶯的舌頭。
看著她痛苦死去。
……
王宏鶴又哭又笑。
咿咿呀呀地開始唱起曲兒來。
細聽之中,唱的竟然是他為鶯鶯寫的那些詩。
他踉踉蹌蹌地哼著曲兒離開,已然是半癲的姿態。
衙役詫異:「大人, 他——」
陸天闌微垂眼瞼:「隨他去吧。」
后來聽聞平康坊的街上,多了個瘋乞丐。
他唱著曲兒又哭又笑地走遍平康坊,成了坊中一景。
世人都道:
「不愧是平康坊啊,街邊的乞丐都會唱艷曲兒。
」
不過,卻很少有人知道,這本是個有狀元之才的學子。
……
此刻眾人目送王宏鶴離開。
陸天闌又問假母:
「鶯鶯是這樣死的, 那春紗和木蓮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