宵禁,是禁不了這些貴人們尋歡作樂的,是以金吾衛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我問陸天闌:「大人接下來要去哪?」
陸天闌自然是要去名妓鶯鶯所在的天音樓。
我的肚子咕嘟叫了一聲,我連忙喊他:
「大人,我這一日只吃了幾口糕點,實在是撐不住了。」
「不如我請大人吃些宵夜吧。」
路邊有小老兒賣羊肉湯餅的。
我要了兩碗,抱著其中一碗悶頭便吃,哧溜哧溜的,聽得陸天闌直皺眉:
「好歹是個女孩子,你應該斯文一點。」
「抱歉啊大人,我們做游俠的,不拘小節。」
等到一碗熱湯餅下肚,胃里有了暖意,我才胡亂抹了一把嘴角。
「吃飽了?那便繼續吧!」
可我吃飽了有些犯懶,實在懶得動彈,于是便對他說:
「去了天音樓啊,你也一樣問不出什麼東西來。」
「想要聽故事啊,不如找我!」
16
我打了個飽嗝,繼續說起鶯鶯的故事。
鶯鶯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啊?
木蓮以琵琶出名,春紗以美貌出名,那鶯鶯則是以嘴巴出名。
她生得一張巧嘴,只要張口——
我吊胃口地停了一下,陸天闌給面子地猜測:
「名叫鶯鶯,難道是她唱歌很好聽?」
我噗嗤一聲笑出來,揭曉謎底:
「因為啊,整條街吵架沒人是她對手。
「她那張嘴,罵得是狀元沉默,探花哭泣!」」
陸天闌大驚:「這般粗鄙,還能有恩客?」
那當然是有的,而且還不少。
罵是一種很激烈的情緒,有人因此恨她,也就有人因此愛她。
她是個有反骨的,剛進天音樓不久,就跟恩客吵了起來。
恩客說她:「拉長一張臭臉,怎麼,小爺錢沒給夠你?」
鶯鶯說她天生死人臉,每天睜眼就像上墳,不樂意可以去別的窯姐兒那里。
恩客大怒,于是兩人吵了起來。
鶯鶯可不甘示弱,叉腰就罵,那些個俚語臟詞一句又一句地朝著恩客砸過去。
恩客被砸懵了,然后憋紅了臉渾身顫抖道:
「你你你你你——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!」
鶯鶯歇了口氣,又繼續罵:
「最煩你們這種讀書人了,吵個架都要之乎者也地搬出些圣賢來。怎麼,你自己沒詞啊?」
恩客哭著跑了,甚至窩囊得沒好意思找假母告狀。
卻又有另外一個長須恩客目露精光地湊了過來:
「好!罵得真是好啊!!!」
……
陸天闌無語凝噎:
「罵得如此粗鄙,還有人覺得好?那長須恩客到底是何人?」
我嘿嘿一笑,告訴他:
「是御史臺的言官,他差點拜師學藝。」
御史臺監察眾官,每日在朝堂不是彈劾這個,就是彈劾那個。
原本長須恩客覺得自己的嘴已經是天下無雙了。
沒想到啊,人外有人天外有天。
陸天闌吃了一大驚:「難不成鶯鶯的恩客都是言官?」
我搖了搖頭:「光那幾個老頭頂什麼用,自然還有別的老屁眼們。」
說到鶯鶯,我也不由帶了些臟詞。
陸天闌聽得直捂耳朵。
他這般出身的人,怕是這輩子聽過的臟東西,都沒有今天一天多。
「還有誰?總不能鴻臚寺的那幫老……老家伙也去了吧?」
……
那日因為長須恩客阻攔,鶯鶯并未受罰。
此后她言辭更加犀利,罵得更不留情面。
鶯鶯像是找到了什麼新樂子:
「每天接客那麼煩,罵一頓就神清氣爽了!」
有天她正和龜奴吵架呢,一個客人上來就抱住她嚎啕大哭:
「對嘍!對嘍!就是這個味!」
鶯鶯嚇了一跳:「你交錢了嗎你就抱!」
客人扯下腰間玉佩就塞給她,然后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張開雙臂:「抱抱!」
鶯鶯接過玉佩,忍著惡心換了副面孔準備抱上去。
客人卻喊住她:「等等——不許變臉!」
曾經有人恨她的臭臉,現在卻有人愛慘了她的臭臉,這癲狂的世道,還是毀滅吧!
客人說鶯鶯罵人的樣子和他死去的發妻很像。
客人嚎啕大哭:
「我可憐的妻啊——
「活著的時候沒跟著我享過福啊!
「如今我發了財,你卻已經不在了嗚嗚嗚!」
那客人的發妻是鄉野村婦,潑辣蠻橫,平日里總在村口叉腰罵人。
活著的時候,客人畏懼她,盼她早點去死。
等她真的死了,客人迫不及待地續弦,新娶的女子溫柔可人,將家里內外都照顧得妥帖,客人的生意也越來越好。
可是他日子過得好了,卻開始懷念起兇悍的發妻來。
客人一臉賤兮兮地笑:
「太溫柔了啊,總覺得沒什麼意思,還是發妻指著我鼻子罵得時候最帶勁,傷我的人我總是記得最深。」
鶯鶯聽了他的過往,指著自己的鼻子罵得更兇狠了:
「就我這樣的……還能做替身?!」
17
陸天闌是吃了一驚又一驚。
此刻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了。
而鶯鶯有御史臺的言官大人來學藝,又有尋找發妻的客人豪擲千金。
她的名氣也大了起來。
「那她也是因為先有了名氣,然后才有的詩?」
「是的。沒有艷詩的算不得名妓,所以她是特地去找人寫的。」
……
鶯鶯找了很多人寫詩。
不過最后最出名的,只有這首《巧嘴兒》。
畢竟喜歡被罵的也就那麼一小撮人,要符合大部分人的口味,還得是樣貌才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