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打住!打住!你可別再唱了,只用念的吧。」
他輕咳兩聲,掩飾自己的不自在。
我偷笑兩下,然后正襟危坐地念詩。
《春紗色》講的是一個孟浪的登徒子幻想與美人云雨的故事,詩中寫:
登徒子推開白紙糊窗的門,闖入春紗閨房,看見躺在床帳后身姿綽約的春紗。
然后他就像拆禮品一樣——
掀開白色床帳,揭開白色冪籬,再把春紗一身的白衣給剝了個干凈。
后面又是些赤條條的詩了……
即使我念得如同學堂最古板的先生,陸天闌還是聽得面紅耳赤。
「沒了?」
「還沒聽夠啊?」
陸天闌的無措又添了幾分,他也開始對著空氣一陣忙碌。
他撇開眼光并不看我,又問:「寫詩的是個什麼人呢?」
寫這首詩的是個京官小吏。
因為寫得又香艷又有畫面,所以還真有人以為他是春紗的入幕之賓。
「以為?難道他不是?」
「哈哈哈當然不是,春紗似乎有個貴人相好,她從不接外客。」
這在平康坊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再紅的花魁,也要聽假母的話。
而假母呢?她們聽錢的話,誰給的多那夜晚就是誰的。
「大人,我可否問一句,春紗是怎麼死的?」
「我說過的,她是用白紗吊死的。」
「坊間都傳是那位貴人不要她了,春紗一時想不開。為何你會把她的案子和木蓮相提并論呢?」
「因為,她不是自縊。」
12
陸天闌說了些驗尸的事情。
只不過我聽得云里霧里的。
大致就是,自縊而死的人和被勒死再吊上去的人,勒痕是不一樣的。
「可是你還沒說,到底為什麼會相提并論,就算春紗是被殺的,那和木蓮一定是同一個兇手麼?」
「大約是的。」
他措辭總是嚴謹,不說一定。
他自懷里掏出一個小帕子,將里面的東西攤開來:
「這是在她們死去的屋子里發現的。
「這花能致幻。」
那是幾片花瓣,艷紅色的,和鮮血一樣的紅。
陸天闌說這花是異域商人帶來的,價格昂貴。
我看了一會兒,忽然覺得哪里不對:
「兇犯買得起這麼貴的花,你竟然還懷疑我?!」
我這渾身上下可都摸不出半兩銀子啊!
陸天闌不緊不慢地回答:
「你確實不像買得起的樣子。」
「不過你品行卑劣,萬一呢?」
我被氣得夠嗆。
這是說我沒做壞事的能力,卻有做壞事的心思。
太侮辱人了!
13
陸天闌又喊著:
「氣可以待會兒再生,還有一個問題——
「為什麼青林苑的人似乎很忌諱春紗?」
他一提起《春紗色》,就把那個撫琴的歌伎嚇跑了。
我臉上露出些為難的神色。
我也不知道為何。
春紗一死,青林苑就衰敗下去,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艷名遠揚的花魁了。
所以我也并不關注這里。
陸天闌望了望那白紗,冷不丁開口:
「他們想再造一個『春紗』,可是失敗了。」
……
為了印證他的想法,他扮作了一個挑剔的色批。
龜奴為他換了好幾個歌伎。
陸天闌只管板著臉道:「不行,不可以,差太遠了。」
最后氣的龜奴以為他來找茬,都準備喊打手了。
陸天闌又以一錠金子解決了難題。
龜奴的怒氣頓時化作笑臉,客客氣氣但皺皺巴巴。
我夸他說當官的就是有錢。
陸天闌卻糾正道:
「我有錢是因為我家有錢,跟當官沒什麼關系。」
好了,知道你還是個世家公子哥了。
14
說回正題。
「你蒙對了!我見過遮住臉的春紗,這幾個看身形都有些像她。」
「可是春紗那樣的花魁,世間還能有第二個嗎?」
我不知道。
只不過剛才那幾個,容貌和氣度都差得太遠了。
怎麼會讓這些庸脂俗粉來假扮那位國色天香呢?
陸天闌卻腦洞大開:
「你說——
「會不會春紗本身也不過姿色平平?
「他們成功了第一次,所以還想再試第二次?」
這話可真是驚世駭俗了。
春紗可是整個平康坊最著名的美人,你說她的美是假的?
「這話要傳出去,別說是青林苑,就連那些愛慕她的人都能一個個拿木瓜砸死你。」
春紗雖然香消玉殞,可愛慕她的人不減反增。
美人死了,還有無數人為她寫詩,那叫一個情真意切、肝腸寸斷。
陸天闌的話雖然驚世駭俗。
可是這種猜測放在腦子里轉了一圈,竟然越想越覺得有道理。
「幾乎沒有人看過春紗的真實相貌。
假母也從不讓她侍奉外客。
青林苑對她的死諱莫如深,甚至連吊唁都沒有,就直接把她燒了。」
要知道,以她的魅力,就算是吊唁也足夠假母狠賺一筆了。
她是為什麼和錢過不去呢?
難不成是良心發現?
我也腦洞大開了一次——
「我猜說不定是那假母愛上了春紗。
不許其他人玷污她。」
陸天闌瞠目結舌:「假母……愛上……春紗?」
他著實見過的世面不如我。
平康坊里苦命女子眾多。
有一些互生愛憐的,倒也不少見。
可陸天闌卻眼角微抽,連連搖頭:
「聞所未聞!不可理喻!胡扯八道!」
他走出幾十步,又咬咬牙轉了回來:
「你想得很好,下次可以不要再想了。」
15
自青林苑出來,坊外已經宵禁了。
平康坊內倒是燈火通明,樂曲聲與嬉笑聲不絕于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