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所以,殿下還要堅持自己想做的事嗎?」
他的聲音堅定。
我與謝識言相識兩世,又成了鬼魂,在他身邊縈繞多年。
唯有這一刻,我才驚覺,謝識言是唯一一個讀懂我的人。
「謝識言,你記住今天對我說過的每一個字。」
他徐然舒展眉眼,微微一笑。
「赴湯蹈火,永不背叛。」
我的心,跟著這一句承諾重重落地,再沒有任何猶疑。
謝識言很少在我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。
原來,他笑起來是這樣好看。
我的腦海里,卻蹦出一個并不合時宜的想法——
在那位心上人的面前,他就是經常這樣笑的嗎?
這念頭像是一根刺,扎得我心口泛疼。
我忽然很想告訴謝識言,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。
還有游蕩在他身邊的那些年,他用心頭血為我招魂,日夜難眠,只盼能與我再次相遇。
現在,我回來了。
他這個小氣鬼,卻把我忘得一干二凈。
只有我一個人徒留悔恨和未盡的愛意,措手不及,被丟在原地。
謝識言。
我沒有回頭的那些年,你也是這樣看著我的嗎?
11
回去的路上,我一反常態地沉默著。
「殿下?」
謝識言正向我論述他對于那張圖紙的想法,見我心不在焉,聲音停了。
我支著下巴,無精打采地看著他。
他愣了愣:「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?」
不知怎的,我有些不爽。
這人一口一個「殿下」,真是刺耳。
「往后私下里不必這麼規矩,什麼臣啊殿下的,你喚我……阿嫵。」
謝識言眉心淺淺折起:「這于理不合。」
就知道他要搬出這一套來。
我抱著手臂,冷冷睥睨著他。
「在公主府,我就是理。
你合我,那才是規矩。」
「你今天必須叫一聲。」
謝識言憋了半天,艱難地道了句「阿嫵殿下」。
我極為受用,又問:
「謝識言,你平時喚你那心上人什麼?」
雖然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是在找虐,我還是忍不住打聽。
謝識言沉默了。
「我沒有喊過她。」
心里終于有些暢快。
我繼續陰陽怪氣:「不知咱們知節守禮的謝大人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民間俗話——男人不壞,女人不愛,你總這樣守規矩,女人只會覺得你無趣。」
「你若只管冷冰冰地喊她姓名,她當然不會理你。」
下一秒,謝識言的話,卻著實令我意外。
「可她從不肯見我,我又該如何喚她。」
12
「你說什麼?」我微微瞪大眼睛。
「那日宮宴上,你明明說的是……」
「十六歲那年,我失足落水,昏迷了數日。再次醒來后,總是會做些古怪的夢。」
謝識言雙手垂在身側,提及一樁舊事。
「我還常常會夢見一個姑娘,看不清她的臉,也不知姓什名誰。只依稀記得,她小氣又喜歡哭,鬧著不讓我喜歡旁人。
「夢境太過真切,每每醒來,我的胸口總是像被剖開一樣的痛,就像是……親身經歷過那段人生。
「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于我的生命里……還是只存在于我的夢里。」
「那后來呢?」我輕聲問道。
「后來……我親眼看著她死在懷里,而我卻像個廢人一樣,什麼都做不了。」
謝識言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。
「那畫面困擾我許久。我尋遍上京城里的高僧大師,得到的回答也不過是四個字。」
我下意識地追問:「哪四個字?」
「前世虧欠。
」
他眉眼一壓,「雖然我從不相信前世的說法,但我總是會想起她。
「我從未喜歡過什麼人,只對她一名女子有過那樣強烈的感情。
「若我真的虧欠了她,此生,便當我是在償還吧。」
我的心越跳越快。
謝識言扯動嘴角,笑意卻未達眼底。
「所以,你是因為她……才開始習武?」
「嗯。」
「那種雙手空空,卻無法保護所愛的感覺,我不想再經受第二次了。」
謝識言忽然看向我。
「說起這樁事,旁人總覺得我荒唐。」
「你若不信,也可以和他們一樣,只當個笑話聽。」
「我信你。」
我按捺住悸動,小心試探,越來越接近那個答案。
「她是怎麼死的?」
「剝皮之刑。」
這一刻,我終于能夠確定,謝識言夢里的人就是我。
我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以夢境的方式感知到這一切,但我仍然感到惶恐又欣喜。
惶恐的是,我不知道謝識言記起一切的時候,會是什麼反應。
我欣喜,原來他沒有把我忘得一干二凈。
「謝識言,如果有一天……你會重新遇見她呢?」
他定定地看著我,眼中有莫辨的情緒流動。
12
正當我要開口,厭翟車驟然停住。
我整個人差點從榻上撲出去,馬兒的嘶鳴之聲響徹夜空。
「殿下!是裴小公子!」阿蔻驚呼。
我堪堪穩住身體。
今日倒是熱鬧。
這該來的,不該來的,竟然都湊做一處了。
13
我走下車輦,裴江照穿著一身下人衣服,穩穩當當地跪在地上。
雖然已經入夜,但是公主府門口偶爾也有路過的行人。
人們紛紛側目。
我行至裴江照面前,只覺得稀罕。
他竟然自己送上門了?
「裴小公子,我以為那日已經說得夠清楚了。
」
「是。」
裴江照用那一雙嫵媚眸子看著我,「此番我已與家人斷絕關系,一心入府為奴。」
「公主殿下,請您垂憐。」
多麼似曾相識的戲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