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所以,由男子寫就三綱五常,那些白紙黑字,束縛的卻唯有女子。
「從來如此,便是對的嗎?」
我看著他,無盡悲哀涌上心頭。
如果不是這般迂腐不堪,蕭家的江山又怎麼會被裴江照鉆了空子?
父皇氣得胡須都在抖,用手指向我。
「你……」
他未說完,我大步上前,抄起桌上的硯臺就朝著自己的頭上砸去。
一陣尖銳的疼痛之后,墨汁混雜著血水,在額前一起緩緩流下。
父皇捂著胸口,駭得瞪大了眼睛。
我將硯臺丟在地上,冷冷開口:
「蕭琉一不守臣綱,二不從父言,該罰。」
「這次,就不勞煩您親自動手了。」
7
剛走出殿門。
我看見謝識言一襲白衣,站在桃花樹下。
他負手而立,像是在等什麼人,仰著頭,挺拔的背影宛如一只孤鶴。
目光相觸的一瞬間,我下意識想轉過身,不想他看見這樣狼狽的情狀。
可他悠悠抬眼,早就將我的窘態盡收眼底。
既然如此,我伸出手,理直氣壯:「借我手帕。」
謝識言微微一怔。
我的手往前探了探:「別裝了。」
「我知道你都聽見了,我也知道你習慣把帕子放在左邊的袖筒。」
他終究還是把帕子遞給了我。
與此同時,還有個什麼物件也被一并遞了過來。
我定睛一看,是我的玉绦。
大抵是宮宴上的糾纏,才讓這小物件掛在了他的身上。
謝識言竟然是來還我這個的。
我用手帕捂著頭,比肩和他向前走著,話里的酸味兒直往外冒:
「嘖嘖,這麼迫不及待地還給我,肯定是怕家里的那位嬌嬌娘子哭鼻子罷。
「這上京城,我竟然不知道有哪家的姑娘比我還金貴。
「狀元郎,和我這樣聲名狼藉的女子扯上關系,真是對不住你。」
我還在陰陽怪氣,卻看見謝識言眉間淺淺蹙著:
「殿下言重了。」
「臣并未娶妻,亦未有婚約。」
他頓了頓,像是在斟酌字句:「殿下與我,君君臣臣,又何來對不住一說。」
我淡淡地「噢」了一聲,心中卻因為他那句「并未娶妻」升起幾分雀躍。
并未娶妻,也沒有婚約。
甚好,甚好。
謝識言盯著我,看得我心里發毛。
「上個月,臣聽聞朝中有人收到一封信函。
「那函中寫的,正是希望諸臣能夠聯名上書,勸皇上重新考量關于婦刑的法令。
「只是簽字者寥寥無幾,此事也就跟著潦草收場。
「殿下可知道此事?」
我當然知道了。
因為,那信就是我寫的。
本想光明正大地署名,卻被貼身護衛以命相勸。
無奈之下,我只好隱去姓名。
當初那封信拿回來的時候,我遠遠地看了一眼,上面孤零零的,只有幾個人的名字。
仿佛是兜頭淋下的冷水,瞬間澆滅我的熱情,也讓我覺得自己的固執很可笑。
后來,我將信丟入火中付之一炬,再也沒有提起那件事。
我用手帕捂著頭,繼續裝傻。
「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」
聽我否認,謝識言不再言語。
我忽然起了疑心:
是不是謝識言剛才站在這兒,把我和父皇在殿內的爭執都聽了去?
現下,他忽然提起匿名書函那一茬,又是何故?
沒等我想出個定論,謝識言停下腳步。
我一個不留神,撞上了他的背。
這人到底什麼時候走到我前面去的?
明明疼得齜牙咧嘴,可在謝識言面前,我不得不努力維持著上京第一美人的形象,含淚微笑。
謝識言漆黑的眸看向我的額頭。
「只用手帕止血,很容易留疤。傷處要及時處理,不能拖著。」
唔,不愧是他,素來思慮周全。
只是,在推門而入之前,謝識言忽然又喚住我。
「殿下。」
我不明所以,回過身去。
風繞身側而過,吹得謝識言雪色衣擺翻卷,更襯得他清冷禁絕。
他立在門邊,看向我的時候,有眸影浮動。
「那封勸諫書上,亦有臣的姓名。」
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每個字都輕輕叩在我的心頭。
8
「含章長公主瘋了——」
這個消息從宮闈傳遍上京城的每一個角落。
那日,我在宮宴上對謝識言的幾番糾纏,以及我對裴江照的百般羞辱,在帝都傳得沸沸揚揚。
不僅如此。
誰都知道,天子被我氣暈在偏殿,兩眼一翻,掐了好一陣人中才緩過來。
我坐在榻上,聽阿蔻一五一十地轉述。
最后,她猶豫地說:「為了這事兒,圣上還特意換了公主府的侍衛統領。
「奴婢琢磨著,大概是覺得您太不老實了,才要放一只眼睛過來看著你。
「殿下,最近您還是別出門了……先避避風頭罷。幾日之后就是您的生辰宴,萬一他老人家……」
我笑彎了眼睛。
「別呀,我還沒玩夠呢。」
重活一世,這不過是個開始。
我換上大紅色宮裝,正是當年受封時的那身裝束。
高冠廣袍,纖細的腰脊迎風走動的時候,透出一股隱隱的肅穆意味。
「阿蔻,備厭翟車。」
我抿唇一笑。
「今日天氣不錯,游行宮,最適合不過了。
「記得帶上那八名面首。
「讓上京城的姑娘們看看,咱們女子該如何行事,本就不在那些倫理綱常里。
」
阿蔻覺得有些稀奇,追問道:
「那在于什麼?」
「全憑己心。」
9
公主府門前的不遠處站了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