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罷,賬內又傳來鸝娘的抽泣聲,和指甲劃過床沿的刺耳聲。
我手中湯碗落地,快步往屋內走去。
卻被姑爺厲聲喝住:
「賤婢,滾出房去!
「敢擾了爺今日好事,小心我扒了你的皮!」
我停住了腳步,姑爺說得不錯,他身份貴重,想弄死我,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。
可聽見鸝娘破碎的嗚咽,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春杏姐姐那日慘白的臉,和滿是傷痕的身子。
這一霎,姑爺猙獰的笑容、小姐厭惡的神色,和春杏、鸝娘如出一轍的絕望的眼神在我腦中不斷重疊。
不等我想明白,我的腿卻先一步邁了出去,快步走向那搖搖晃晃的芙蓉帳。
8
我一把掀開大紅的帳子,用力拽開了姑爺的胳膊。
此刻鸝娘幾乎昏死過去,姑爺的臉上還掛著被她指甲刮傷的傷痕。
在他一臉驚詫中,我松開了系在鸝娘頸間的腰帶。
鸝娘大口地喘著氣,轉瞬間又陷入暈厥。
直到我用外衣蓋住鸝娘顫抖的肩頭,姑爺才反應過來,給了我一記耳光。
這一掌力氣十足,卻把我混沌的思緒給打清明了。
他還要發作,我卻向少爺恭敬道:
「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姑爺。
「只是鸝娘身為王府妾室,并非從前的賤籍女子。她才來一月便丟了性命,這消息傳出去不僅老夫人要責怪,京中各族也會因此議論紛紛。
「到時,怕是會污了姑爺清譽,指不定還要影響仕途。」
姑爺看了眼瑟瑟發抖的鸝娘,似乎也是意識到了利害。
一個妓子的死無所謂,但他最在意的便是仕途。
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:
「也罷,掃興的東西,且滾下去吧,別礙著爺的眼睛。」
回到鸝娘狹小的廂房,我將她攙扶到床上。
拿著沾了酒的帕子替她擦拭身上的鞭痕。
許是疼痛刺激到,原本暈過去的鸝娘驟然驚醒,她雙眼中盛滿了驚恐之色,肩膀不住地顫抖,口中還磕磕絆絆地求饒。
可見她暈死前姑爺對她是何等的折磨。
直到看清面前的是我,她才松了口氣,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。
「秋桃,怎麼辦,今日傷了姑爺,他日后定然不會放過我的……
「明明從怡紅院逃了出來,為何我還是難逃一死?
「難道我們身份低微的,天生就要被貴人磋磨致死嗎?」
我看了眼桌上的啞藥和避子湯,又看了眼床上虛弱的鸝娘,想起小姐曾暗自低語,說她來自一個人人平等的后世。
若有可能,我也希望到那公平清正的后世去看看。
可眼下,能幫我的只有我自己。
我幽幽道:
「即便是下人也不該白白受人折磨,我們都生而為人,何必將他們視為洪水猛獸?」
我起身,將碗里的湯藥倒在了恭桶里。
鸝釀錯愕:
「可我們終究是下人,如草芥一般輕賤,又能怎麼辦呢?」
的確,我們什麼都沒有。
可我們的優勢,也在于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。
我走到床邊,捏住鸝娘冰涼的指尖:
「鸝娘,既然命懸一線,何不放手殊死一搏?」
在我堅定的目光中,鸝娘緩緩點了點頭。
9
我捏緊了荷包,匆匆走在京城的小巷間。
敲開醫館的后門,是一個劉大夫提著燈籠。
小姐每次給姑爺買依蘭香,給鸝娘買避子湯和啞藥,皆是從他這得來。
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:
「原來是秋桃,怎得半夜來尋我?」
我福了福身子:
「大夫,救救鸝娘,她日日服那避子湯,早已不能有身孕,來日若是被趕出王府,又沒了嗓子賣藝,豈不是要餓死街頭?
「還請大夫慈悲心懷,換了給鸝娘的湯藥。」
大夫愣了一下,抽出我手里的袖子,咳嗽幾聲:
「這是你家小姐吩咐的,我哪有資格換掉。
「況且你家小姐慈悲,若是鸝娘安守本分,怎麼會真要了她的命?」
我垂著頭,勾起冷笑。
看吧,什麼醫者仁心,這世間男子,又如何能體會女子的辛酸。
況且鸝娘這等「臟污」女子的命,在他們眼里是再輕賤不過的。
可鸝娘的「臟污」,不正是這些男子所逼迫造就。
逼良為娼,又勸妓從良,這道理還真是可笑。
對著既得利益者,哀求是無用的。
于是我站直了身子,抬眸注視著他的眼睛:
「劉大夫,你可還記得春桃?
「她死前我去看過,眼中充血,舌根發黑,是中毒的跡象吧。」
他顫了顫胡子,瞪著我說:
「那又如何?如今人早就埋在后山,死無對證。」
我松了口氣,其實春桃的尸體并無明顯中毒痕跡,只是我從她死前總是咳嗽的癥狀里猜測的。
如今劉大夫既然這樣說,就說明毒真是他下的。
我勾起唇角:
「可是我聽聞,春桃的爹爹和哥哥,已經快把她的贖身銀子賭光了,正準備去尋春桃的尸體,好拿她再訛一筆呢。
「若是我告知他們尸首的位置,到時可就有了證據。
「劉大夫不妨猜猜,鬧到官府,小姐會花力氣保住您,還是將您當作棋子一樣舍棄?」
他聞言氣得眼眶發紅,指著我質問:
「你這該死的丫頭,竟敢威脅我?」
我搖了搖頭,解開荷包,里面盛得滿滿當當,是我全部的銀錢,和鸝娘從胳膊上摘下來的翡翠鐲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