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哪日就會被水沖折。
裴劭樹敵過多,他的仇敵將我虜獲,傳信讓已成中原霸主的裴劭讓出三座城池。他當然不肯,反而放出話來取笑仇敵癡心妄想。
危難之際。
是路過的江東蘇世子,先一箭示意殺我之人停手。再只身入敵營,將我從死穴中帶出來。
并親自護送我回去。
當晚我昏迷高燒不醒,卻如溺水之人一般抓著身旁的人,卻只知道叫表哥。
也許是因為,我覺得世上只有表哥是還對我有一分真心之人。
醒來后卻覺得很是難堪。
一覺失禮,二也是因為,表哥與我的情誼并沒有那麼重。我母親早逝,與外祖家交際早已斷絕,其實世上,并沒有人真的關心我。
蘇世子卻道:
「你表哥很關心你,只是他現在還因戰重傷在床,不能親自前來。不止你表哥,你外祖母,你外祖家的人都很關心你,求到我這里來讓我救你。亂世中烽火不斷,他們每每派人、送信來華陰,總是因各種境況、或被楊家和裴劭阻攔,而無音訊。哪怕是當年楊家要將你許配給裴劭,你外祖母第一個不同意,氣到臥床不起。當年他們讓我來楊家,接你回江東,然而我出了些意外,到底失諾。終究是我,對你不住。」
蘇世子一口氣說了太多話,牽動寒疾,側過臉咳嗽,卻滿是血。
然而,已經足夠。
世上有人還掛念著我,就已經足夠。
蘇世子又問:
「你外祖母讓我這次見到你,問你一句,你想不想去江東?」
13
我最后沒有去江東。
我去不了。因為裴劭已經在攻打江東,他甚至為奪徐州,差點殺了我表哥。
別人都知道我是裴劭妻子,我這輩子也無顏踏上江東半步。
重生后,我就在想如何殺了裴劭。
最終還是想到這場西山的雪崩天災,我讓他這日進山。
親眼看著西山雪崩,我還不放心。前世和裴劭這樣多年,有時候我也相信父親稱他為天命之人的話,因為裴劭逢兇總是能夠化吉,別人看來必死的局,仍然能讓他陰差陽錯找尋到破解之法。
我命人在雪崩后的第三日,進行搜山。
若裴劭僥幸沒死,那就殺了他。
但搜山之人卻沒能找到他的尸首。
倒是父親知道裴劭為給我摘花,遭遇雪崩失蹤之事,急得當場昏厥,幾近吐血。裴劭還沒正式上門提退婚,在楊家族老和我父親眼里,就是我害死了我的未婚夫婿。
簡直大逆不道。
他們一面出動人尋找裴劭,一面商討究竟如何怪罪我。先將我罰跪在祠堂中,如往昔無數次一般抄寫訓誡。
從族規女訓抄到女德。
然而不過半日,就有不斷的人找上門來。縣學找我探究古籍的老學究、縣衙中喚我前去再觀天象的縣丞、聽聞我會燒鐵燒磚遠道而來拜訪的名士、不見我施粥的貧寒百姓,一個個全都找上了門來。
族中不得已,派出人解了祠堂的鎖,我卻不想動了。
依舊跪著抄寫訓誡。
直到楊家周遭越發熱鬧,父親終于按捺不住,黑著臉親自將我送出去。
他沉聲道:「楊束素,你休要過分了。婚姻大事,本就是父母之命,為父幫你選了一個命相貴不可言的夫婿,將來你也會跟著貴不可言。
你非但不聽,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,甚至害死了我為你選的夫婿!那是一條人命!你身為女子,本應該相夫教子,卻日日露面人前,毫無女德。如今不思悔過,還伙同外人一起脅逼于楊家,究竟是誰將你錦衣玉食地供養長大,你就這樣讓楊家蒙羞嗎?」
這樣的話,前世我聽過無數遍了。
我父親不愛錢財,卻格外愛惜自己的名聲。他賞識裴劭,借由裴劭成全了自己曠世識人之能。
卻如貨物一般送出了我的一生。
徑直走過楊家連年陰暗的宅院,出了楊家大門的那一剎那,我竟覺天光大亮,肩頭一松。
我轉頭朝父親道:
「生養之恩,我早就報過了。我不欠你們的。」
楊府周遭馬車羅列,圍滿了人,卻有鐺鐺兩聲敲車轅的聲音響起。
眾人紛紛回頭望去。
只見華貴馬車前,豪奴美婢相候,主人的坐姿卻并不優雅。屈起一條腿,坐在馬車外頭,隨意中又貴氣逼人,非天潢貴胄不可有。
剛剛就是他用手中美玉亂敲的聲音。
蘇世子道:
「楊公,這里有一封江東徐州姜將軍送來的急信,托我轉送給你。」
父親對這個妻侄還是很有好感的,記憶中他年輕有為。當即就拾階而下,準備親自來拿。
姜將軍就是我的表哥。
前世唯一對我被許配給裴劭不滿憤怒的人。然而職責所束縛,他來不了華陰,只能怒寫十封信來反對。表哥是武官,門第之見又極重,信就寫得格外難聽。
只見蘇世子噯了一聲,直接撕開信的火漆。
上面只有一句話,蘇世子唇角銜著冷意:
「他道,楊公,你個老糊涂的東西,怎敢將我千尊萬貴的表妹嫁給一介下賤的苦役耶!你這般看重此人,怎麼自己不嫁?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