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不如痛快地給我封休書,以后大家都當陌路人,那才叫從頭來過。」我說。
薛沼之的背更加彎了,他苦笑了一下,然后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臉。
「夫人,如果我新婚之后,沒有找過春英,你會愛上我嗎?」薛沼之悶聲問。
問得極為可笑,形容可憐到滑稽。
我著實不明白他在做些什麼。
我說:「自然不會。」
我看透了他:「薛沼之,你這不是愛,你只是不甘心。你驕傲至極,覺得任何人都傾慕你。你不是愛上了我,你只是沒想到我會這麼痛快地接受休書,沒想到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你,你不甘心會存在我這樣的例外罷了。」
薛沼之聽完,再也沒說話,他只是看著火盆中的物件燒盡后,便走了。
21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個夢。
梁南安好脾氣地笑著說:「罷了罷了,不就是些死物而已,燒了也就燒了,你沒事就行。」
他掏出手帕,輕輕放在桌子上,示意我拿去擦眼淚,人卻又克制守禮地后退,和我隔了兩臂的距離。
我摸著他的手帕,小聲說:「你送我的玉佩,我還藏著呢,沒有燒掉。」
我現實中明明將玉佩放進了懷里,可是在夢中,我卻認認真真破開我的肋骨,從心窩里把那玉佩拿了出來,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給梁南安看。
「你看,還好好的呢。」
可是,一抬眼,梁南安不見了。
我惶恐地大喊:「梁南安!梁南安!你在哪?」
場景一晃。
我卻來到了我十五歲生辰那一天。
我出生在冬季,梅花綻放的時節。
但是我不怎麼喜歡梅花,因為我不喜歡冬天,太冷了,手上生瘡,疼得厲害。
弟弟的冬衣里壓著白棉花,我的冬衣里卻全是蘆花。
我的臉色簡直凍得和地窖里的小土豆一個色,發著抖,說話都說不利落。
我不喜歡冬天,更不喜歡冬天外出。
可梁南安說他遇到了難處,只有我才能幫,我便毫不猶豫地去了。
我家倒是也有地龍,只不過不是我能用的。我家里雖然也算是富甲一方,不過我爹骨子里帶著生意人的算計,他精明地算出我是個賠錢貨,因為我終是要嫁出去的。所以家中每在我身上多花一分錢,便要虧一分錢。
他不舍得。
但梁南安舍得。
他大方至極地給我送了幾貫錢,又放了幾盤糕點水果。
冬天的水果,貴得連我爹都不怎麼吃。
梁南安說:「這是你應得的報酬,因為我要請你幫個忙。你字寫得好,幫我抄一篇佛經吧。」
我那時年輕,別人夸幾分,便信幾分,當即應了下來,認認真真地在紙上寫亂扎亂飛的字。
寫幾個字,梁南安便讓我停下,說我做得好,送我幾件冬衣。
再寫幾個字,梁南安又讓我休息會,說我的字妙到毫巔,要送我副凍瘡膏。
我懵懵懂懂,被夸上了天,高興到臉都紅了,梁南安和我一起樂呵呵地笑。
等到我的小幾旁邊堆滿東西后,他就不再找理由進來了,只留他的兩個姐姐陪我。
她們看著我,捂著嘴笑,說:「哎呀,真好,真好。」
我問什麼真好。
她們指著窗外,舞槍弄劍,虎虎生威的梁南安和他兩個哥哥:「你看,我們家那小孩平日里不怎麼練武,就喜歡習字看書。你來了,這小懶鬼終于肯動動筋骨了。
」
她們聲音清楚得很,梁南安悶著頭裝沒聽見,緊緊抿嘴,耳朵紅得很。
他的姐姐們忽然哎呀一聲:「我忘了,我在廚房里還燉了湯,我們得過去看看,三弟,你先來陪陪客人啊。」
梁南安僵了一下,看了眼跑也似的離開的姐姐們,又看了看身旁頗有眼色、揣著劍就往門外奔的哥哥們,最終望了望我。
他撓著頭,站在窗外,我趴在窗臺上。
梁南安捏了捏手指,咳了一聲,忽然說:「我約莫記得,你生辰是今日。」
我眨眨眼,想了半天——哦,是了,就是今天。
不過倒也沒什麼區別,往年日子倒也這麼過的。
梁南安問:「生辰很重要,我送你件禮物,你要什麼?」
我那時頗為羞澀,但行事又非常大條。
我欽慕梁南安,他對我好,教我東西,我想要他。
我捂著臉,害羞地指了指他。
梁南安恍然大悟,順著我手指的方向,把他腰間的玉佩遞給了我:「不過這枚玉佩刻了我的名字了,戴起來不太好。你先拿去玩玩,隔幾日,我給你挑個花樣,重新刻一枚。」
我有些失望,有點不死心地看向梁南安。
梁南安撓撓頭,咳了一聲。
我便睜大眼睛,拼命看他。
梁南安終于瞇著眼笑了,笑容多了點少年的扭捏,他的手掌壓在腦后,倚靠在窗框上,抬頭望天,小聲說:
「昨天我和爹娘去昭華寺上香,我不怎麼信這個,閑得無聊,便溜去后山,那里有一大片梅花,烈烈艷艷,很是漂亮。明日,你要不要和我的姐姐們去看看梅花?」
他睇向我,看了一眼,又匆匆低下頭,然后又看了一眼。
我說:「好。
」
忽然,廊間一片喧鬧。
梁家的姐姐一個端著燉湯,一個端著長壽面,兩位哥哥笨手笨腳地抱著盛滿菜肴的托盤走了過來。
他們每個人都笑意融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