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隨手指了件換上。
街市人頭攢動,四處飄香。
我打過零工的豆腐攤子變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屋食肆。
進宮路不變,宮城卻繁華了數倍。
雕欄玉砌應猶在。
只是朱顏改。
倒也沒改多少。
座上賓客,大半是熟人。他們都要臉,都沒敢看我。
每張座席都被半透的竹簾隔開,減少了幾分尷尬。
我坐在魏凌身邊,冷眼看那些朝臣硬著頭皮上來祝酒。
謝衍的座位正與魏凌相對。
他案前也圍了一圈人。
我遙遙舉杯想敬他,又想起魏凌的醋勁,訕訕收手。
謝衍卻自己過來了。
一拂衣,便坐到我對面。
四下寂靜,來敬酒的都閉了嘴。
「許久不見,魏將軍還是沒變。」謝衍自執酒壺替我斟滿,「冷落淑女,多少是失禮了。」
我順手去接,被一把按住手腕。
魏凌面色不善:「謝大人,我這兒都是行伍莽夫,不太愛喝茶。」
什麼茶?
我迷惑地左右看看,差點沒繃住笑。
謝衍倒也算杯碧螺春吧。
「自京師府衙一別已有兩月,你從未給相府來信。我往日喂的貍貓尚且知道還家。」
謝衍將酒杯推來,語調平靜。
我立時笑不出來了。
魏凌一點點將頭擰過來看我。
我拽著謝衍就走。
他從容地任我牽著指節,似有若無地回望了一眼。
魏凌殺人般的視線黏在我背上,更烈。
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少人注意的角落。
我汗流浹背:「相爺是想看我暴尸荒野?」
他微不可察地扯起唇角,愈加放大,竟朗聲笑起來。
「前朝公主亦是金枝玉葉。我會保你榮華富貴,你大可不必害怕魏凌。還是說……」
謝衍今日少見地佩戴了一副單邊水晶鏡。
那東瀛來的貢物,聽聞能增強視物。
凈透瑩潤,細細的銀鏈垂落在鬢邊,鏡片隱下了含笑的眸光。
我被晃得走了神。
天氣漸暖,他仍是閑閑地籠著手爐,大袖滾了一圈狐絨。
「還是說,殿下甘心嫁與魏將軍,做國史上,第一位沒有面首的公主?」
唉。
我苦笑。
要我舍掉魏凌,我不愿。
所以只好憋屈自己了。
還未來得及回答,一支冷箭正急速朝我飛來。
我瞳孔放大,竟生生怔住幾刻。
謝衍一無所覺,疑惑地輕聲喚我。
我驟然回神,驟然閃避,連著他一塊撞開。
暗箭自我耳側擦過,尖頭削斷一絲鬢發。
來不及慶幸,又是幾支連續的暗器。
這回,都是沖著謝衍來的。
我嚇得僵硬,卻不受控地下意識反身擋住了他。
脊背裂痛,我重重砸進一個懷抱。
是魏凌。
他拼命捂著我傷處,盯著掌心一片黏膩的殷紅,失措至極。
另一邊是謝衍。
平靜的面具倏然碎裂,錯愕混著瘋狂的不可置信。
大殿亂作一團。
魏凌似乎也傷了,揮劍漸漸無力,他死死地護著我,一聲聲喊著太醫。
溺水般的嗡嗡聲將我淹沒。
連日高燒。
我恢復了意識,能聽見,也有感覺。
就是無法醒來。
大夫換了一批又一批,我只能躺著,聽他們說這樣子沒救了。
有個大夫膽子比較大,說能治,用猛藥。
但治好了也是流口水。
魏凌在我榻邊坐了很久,一直在咳嗽。
「慕風。」
他似乎很疲倦。
掖掖被角,握著我的手,極用力。
「若我答應她收了你,若那天你在,便不會這樣。
」
靜默幾息。
「渤海濱有靈山,屬下會找到能解毒的藥。」
慕風站起身,腳步漸遠。
我漸漸習慣太醫下針的手法。
一根細的先打底,猛戳太陽穴。
再是五根粗的,通通扎手上。
痛得我想死。
太醫每日都來。
天殺的魏凌還嫌效果不好,問多扎能不能更快扎好。
真的很感謝。
那針估計能把我虎口刺出貫穿傷。
當年公主府如果請他來主刑罰,錦衣衛詔獄可以開到我院子里。
幾滴又涼又沉的液體滴在我手臂上。
這才剛喂我喝完吊命的補湯,他又開始劃自己了。
關于他舍不得殺我的原因,我想過很多理由。
可能是看我長得不錯,可能圖一個以下克上的壓迫感。
唯獨沒想到,他純粹是個瘋子。
估計當年那一鞭子給他抽得很爽……
「你就這麼喜歡謝衍,喜歡到可以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給他擋刀?」
魏凌自背后抱著我,力道大得幾乎要勒死人。
「你不曾為我考慮過半分。以往是,現在也是。」
我動彈不得,脊背過電似的麻。
這是又開始翻舊賬。
說什麼我待他像喂狗,喂完就跑。
分明是沒有的事。
我對每一個面首都是真心。
他埋在我頸間,卻一直在顫。
「也罷,我已不希求你能說出什麼好話。只要你醒,要收誰都好。」
我也說不出來。
如果能說,高低得大喊一句。
我全都要!
他慢慢替我翻身,熟稔麻木地揉捏著肌肉,一遍又一遍。
花窗外隱約有蟬鳴。
我心頭忽然震動。
原來已是夏日。
昏迷的第三個月,謝衍來了。
魏凌正在批公文。
我努力想睜開眼。
挨了三個血口子才把他救下,他現在才來?
唉。
可惜看不見。
「謝相有話直言。」
魏凌筆不曾停,一字字寫著什麼。
謝衍開口竟無比沙啞。
倦怠得不像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