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愧是跟著皇帝打天下還拉著一車器物的世家公子。
就是講究。
我懶散地享受著他的服侍,骨頭一軟就靠到他肩頭,竟找回了點昔年前呼后擁的感覺。
「公主還真是好雅興!」
聲音突兀。
我立馬坐直,驚慌望去。
魏凌面色鐵青,死死按著腰側佩劍,怒意洶洶。
謝衍斂容,抬手將我半掩在身后。
「按理說,魏將軍不該日日往謝某這兒跑。」
一文臣一武將,聯系密切,皇帝得睡不著覺。
我倉皇躲過去,下意識牽著謝衍的衣袖。
謝衍側目,低聲:「莫怕。」
魏凌氣紅了眼:「這麼說,謝大人是非得留她了?」
他狠狠地剜了一眼,好像想咬死誰。
我又想起他被下藥那日的樣子,脊背發涼。
如坐針氈。
我小心翼翼:「相爺,我先走了,你可別把我交出去啊。」
謝衍沒忍住笑:「不會。」
魏凌的目光幾乎把我釘死,喉間擠出字句。
「恐怕這回,謝大人要食言了。」
他緩緩抬臂,左手掌心托著一卷明黃卷軸。
謝衍瞇眼,盡數斂去眼底的輕蔑。
我眉心一跳。
完了。
「陛下下旨,將前朝罪女交由將軍府收押。」
魏凌轉向我,一字一頓。
「是要我抓你,還是你過來?」
不是?
謝衍無奈地回眸,低聲打趣:「謝府欠你一個人情,記得常回來吃飯。」
什麼時候了還在開玩笑?
簡直是五雷轟頂。
魏凌周遭氣壓越來越低,我急得滿頭汗。
算了。
在哪做狗都一樣,無非是換個主子哄。
我扯起嘴角,諂媚地牽住他的衣袖。
「能給我分個好點的牢房嗎?」
他嘴角一抽,將我扔上了馬車。
脊背重重地砸在坐榻上,我掀開車簾,眼淚汪汪地朝謝衍喊。
「相爺,記得找人來給我送菜……唔——」
魏凌鐵青著臉把我拽了回來。
我背摔得有點痛,僵硬地嘿嘿笑。
平心而論,魏凌實在沒對我做過什麼實質性的報復。
但離宮五年,我已經沒有縱情驕奢的資本了。
踩著宮城中的血出逃時,我就成了賤籍。
平民混生活,第一要義就是敬著貴人。
賤籍更甚。
尋常活計,我是找不到的。
只能做做沒人愿干的活,還需打起十二分精神。
否則挨打是輕,沒命也正常。
跟其余乞丐搶討飯地盤的時候,敬重權勢是我學的第一課。
乞丐頭子認出我曾給他施過粥,好心地劃給我一塊領地。
我才活了下來。
魏凌就是貴人。
不能直視,時刻重禮,務必捧著。
字字錙銖,刻在骨子里才能活。
他如今的威嚴壓下來,誰都怕。
何況他還同我有仇。
他沒笑。
我也不敢再笑。
寒甲逼近,卷來一陣雪風與灰燼的氣息。
我嚇得縮成一團,冷不防被扼住了下頜。
「剛剛跟謝衍待在一起不是很開心嗎?嗯?」
他的氣息溫溫地撲來,眉心蹙得能碾死蚊子。
我摸不清他此時的情緒,訥訥道:「謝大人文官出身,自然比不得將軍,嗯……威勢迫人。」
他手上頓時加力。
我嘶一聲,憋住眼淚,在他瞳孔中看見淚珠晃蕩的自己。
丟大人了。
其實還有一點羞恥。
我其實真挺喜歡魏凌的。
是臉,也不光是臉。
從前我拉著他飲酒,卻總是自己先醉。
醉了,就習慣動手動腳。
隔著酒意,魏凌看我的眼神里分明也有情意。
我絕不會看錯。
可他不管怎麼被撩撥,怎麼酒意上涌,最逾矩的也只是將我摟緊,在額角印下克制的親吻。
朦朧中的擁抱和親近,不沾染利益與權勢,說不心動不可能。
但我順遂慣了。
受不了挫敗,沒耐心好好來,只想萬事萬物順著我,最快達到目的。
魏凌讓我摔了個跟頭。
我花了整整半年只陪他,卻始終被拒于最后一道門檻。
使了下藥的法子,還偷雞不成蝕把米。
我惱羞成怒打了他一頓。
卻忍不住半夜偷偷去馬廄看他。
白日清醒過來,又只想遠遠丟開這個標志著失敗的獵物。
現在卑微的那個成了我。
「將軍,您輕點捏,有點痛。」
我忍著哽咽,小心翼翼比畫。
魏凌頓住,半晌,松開手。
「看來公主性子倒是磨夠了。」
我賠笑,遠遠縮到一角。
馬車緩緩停下,他拂袖掀開車簾,大步遠去。
「將軍回來了?您吩咐的栗子糕……」
小廝殷勤地迎上去。
魏凌頭也沒回:「拿去喂狗!」
管家將我帶去了慕風那。
慕風是魏凌的暗衛。
巧了,熟人。
他從前也在我宮中做事,不過來得比魏凌晚。
我將他調到身邊侍候,還來不及吃到手,就改朝換代了。
此刻同他大眼瞪小眼。
慕風呆呆地抱著劍,驚得耳朵通紅。
「小殿下?你還活著?」
他慌忙屏退眾人,拉我進房:「當年宮變您去哪兒了?屬下找了好久,還以為……」
我徹底繃不住了。
要用人的時候一個都找不到,事成定局了反而都冒出來。
「還不如別找到,魏凌那廝指不定打算怎麼磋磨我!」
真是慘得我想笑。
門外還有管家在喚。
「慕侍衛,還請快些。」
我這才看見,桌上擺著套丫鬟衣服。
「知道了,下去。」
慕風朝外冷淡應聲,迅速將衣服撣去灰塵,看向我。
「魏將軍怎麼會?當初將軍滿京城尋您不得,還殺到詔獄去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