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晏原本就生得極為好看,眉眼似用濃墨重彩細細勾勒,這下更是光芒流轉,耀眼奪目。
好像透過我,看到了很遙遠的東西。
「三皇子。」
我叫了一聲,他猛然回神,眼中鋪陳的情緒一瞬間被盡數收斂,又回到了慣常的冰冷。
只是到底多了一抹復雜。
我微微低頭看向他,又問了一遍:「三皇子在想什麼?」
他抿了抿嘴唇,嗓音微啞:「公主若喜歡的話,這匹馬便送你了。」
我當然喜歡。
遲國地形崎嶇,馬車常不能行,需要騎馬。
因此我十歲學馬術,十二歲就能騎馬過街上山,甚至縱馬越長河。
秦晏這匹馬,渾身烏黑,四蹄踏雪,當為良駒。
只是……他送我這匹馬,大概率不是出自偶然。
憑秦晏的審慎與狠絕,我不信他會無緣無故送我東西,想必定然有所圖。
他所圖之事,究竟是什麼,目前一片迷霧,尚未可知。
我心念急轉,面上卻分毫不顯,只笑著道:「那便多謝三皇子了。」
那天晚上,我在房中時,秦晏忽然來敲門,說要同我下棋。
等白棋呈圍剿之勢,將星星點點的黑棋圍殺其中時,秦晏忽然停了手,抬眼看向我,淡淡道:
「京中局勢已漸漸分明,公主既然覺得我不可靠,又為何對秦宣如此信任?」
我動作一頓。
果然,我不該低估秦晏。
「三皇子錯了。」我微笑著道,「我誰也不信,不過是如同與你合作一般,與四皇子談一樁交易罷了。」
這些日子,我總是去見秦宣,見面地點不是在他的四皇子府,便是在京中最大的青樓,還專門要了靠近下方溪流的濟楚閣兒。
秦國是個多水的國家,即便在國都之中,同樣處處靜水流深。
兩條護城河縱橫交錯,穿城而過,又分出無數支流,潺潺流淌,滋養出無數濕潤靜謐的好景致。
其中,就包括了我們最常去的那一處濟楚閣兒窗外。
我在那里,明面上同秦宣一起聽曲兒賞美人,飲酒作樂,實則在珠簾的遮擋下見了不少人。
其中有江湖門客,亦有朝廷官員。
我那父皇雖然昏庸無能,手中卻掌控著先皇留給他的密探組織。
雖然在他的無用與秦國老皇帝的壓制下,已經一縮再縮,到底還是留了幾枚勉強可用的棋子。
其中有一枚,安插在秦國軍中,已經坐到了副將的位置上。
他待在秦國十數載,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遲國人的身份,驟然見到我,臉色煞白。
我微笑著問他:「程將軍是想助本宮一臂之力,還是想身份敗露,死無葬身之地?」
我在遲國飛揚跋扈多年,皇后恨我入骨,卻始終殺不了我,當然不是因為她不敢。
而是不能。
我母妃失蹤前,父皇十分縱著我,連御書房也允諾我隨意進出。
而掌管密探組織的信物,我正是在御書房的暗格中摸到的。
起先我只當個好玩的物件拿著,父皇許久不管,也不曾留意過。
后來母妃失蹤,我失寵,這東西我便貼身藏好,直覺總有一日能用上。
我拿著信物,命程副將在京中暗布兵馬,用以監察秦晏與秦安的動向。
秦晏眉眼輕動,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:「你與秦宣如何,我不管。但你要離林遇辭遠一點,他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。
」
這是他第三次在我面前說起林遇辭的事情。
但我從來沒覺得林遇辭是個簡單的人。
我輕輕地笑:「可林相風姿出眾,才貌過人,本宮實在舍不得,怎麼辦呢?」
「嘩啦」一聲,秦晏驀然拂落滿盤棋子,將我按在棋盤上。
堅硬的玉石硌著我的后背,溫度在冰涼與滾燙間反復傳遞。
「遲緋月。」他一字一頓,聲音沉冷,「你來秦國,是要嫁給我的。」
我萬萬沒想到秦晏這時候竟然說出這種話,當即嗤笑一聲,揪著他前襟,抬起下巴道:
「三皇子是不是忘了,本宮與你之間有生死大仇?」
他眼底的光一瞬間黯淡下去,嘴唇翕動兩下,卻什麼都沒說出來,丟下我走了。
惺惺作態。
我冷笑一聲,翻身坐起來,將被揉亂的裙擺展平,施施然站起身。
秦安給我的那枚白玉珰,仍然穩穩當當系在我腰間。
前兩日,我瞞著秦晏、秦宣和林遇辭,在京中一處密閣同秦安見了一面。
他在我面前大罵了一刻鐘秦晏,又說魏若云明明已經指婚給他,卻碰都不讓他碰。
他說什麼我都迎合他,又捏著袖子,在秦安面前哭得梨花帶雨:
「六皇子可知我的苦處?那秦晏明面上恪守禮節,暗中卻多次輕薄于我,進京前便將我強行按在床榻之上,又言語辱我至極……」
秦安聽得滿眼興奮,險些伸出手來捉住我的手。
只是大約想起了我的惡名,又及時將手縮了回去。
「既然如此,撫寧公主配合我,我替你出了這口惡氣,如何?」
我淚盈于睫,柔聲道:「那便多謝六皇子了。」
秦晏啊。
我怎麼可能什麼都讓你知道。
秦宣只是我布下的第一步棋。
真正的破局點,還在秦安這個蠢貨身上。
11
此后數日,我在秦國都城街道策馬飛馳,愈發放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