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晏把這一池水攪渾,為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看不清。
秦宣微微一怔,笑起來:「公主雖為女子,卻機敏過人,遲國皇帝如此不上道,竟送你來和親,實屬屈才。」
我也笑,終于將最后一枚棋子落下,令秦宣滿盤皆輸:
「是我該夸四皇子,只端坐府中,卻耳聰目明,對京中大事了如指掌。」
說到最后,我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他身邊的林遇辭。
他也垂眸看著我。
眼中一貫彌漫的霧氣,卻好像有了絲絲裂痕。
秦宣能知曉這些事,當然出自林遇辭的手筆。
上一次他對我說,他自己「雖知天下事,卻無逐鹿心」,我就懂了。
他選擇與林遇辭站在一處,說到底,不過是為了自保,而非真有上位之心。
怯懦又好色的皇子,如何能當得起一國之君?
只是……
林遇辭到底是什麼目的,我竟然有些猜不透。
他不過二十有余,已經官拜右相,位極人臣,又怎麼會甘愿陪著心無大志的秦宣,竟絲毫沒有從龍之功的野心嗎?
我不信。
果然,秦宣笑著說:「我能知道這些,還要多虧遇辭。」
他低頭看了看棋盤,苦笑道:「公主棋藝高超,不下了,我認輸。」
林遇辭忽然道:「四皇子昨夜睡夢正酣,卻有刺客入府,險些要了他的性命——公主知道這是誰派來的嗎?」
「遇辭,你跟公主說這些干什麼!」秦宣一聲低喝。
林遇辭無動于衷,只是直直盯著我,目不轉睛。
我緩緩站起身來,撣了撣裙擺,慢條斯理道:「天色不早了,林相送本宮出去吧。」
我與林遇辭跨出門時,天色已近黃昏。
「公主若是不愿留在秦國受人擺布,遇辭可以送公主回遲國。
」林遇辭忽然開口,頓了頓,又道,「這也是四皇子的意思。」
受人擺布。
「林相覺得本宮在受秦晏擺布?」
我回頭,笑盈盈地望著他。
林遇辭不閃不避望向我,神情坦蕩,眼神明澈。
他是在暗示我,秦晏是個極危險的人。
他能踩著刀尖與皇權共舞,反過來利用老皇帝的轄制對付秦安,為自己鋪路;也能派出刺客暗殺秦宣,用以試探他真正的實力。
「本宮不會走的。」我淡笑道,「我要看看,究竟是狼咬斷我的喉嚨,還是我拔下了他的牙齒。」
何況秦晏答應要替我尋找母妃的下落,在這樁心事了結之后,我會親自找他報我的仇。
在此之前,我不介意多等等看。
也不介意……替旁人推一把手。
林遇辭大約是聽出了我語氣中的篤定,不再堅持。
拐過一條僻靜的小巷,忽有風聲過耳,一個黑衣刺客落在我們面前,舉刀便刺。
林遇辭面色一肅,冷聲提醒:「公主小心!」
他話音未落,那刺客的刀尖已經將要刺入我肩膀,卻被我低下身子猛然避過,反手將匕首插進他心口。
干脆利落,下手狠絕。
天邊夕陽殘紅如血,刺客的身體在一片血紅的光芒里轟然倒下。
我蹲下身去,拔出匕首,慢條斯理在那刺客的衣服上一點點將血擦干凈,這才站起身,轉頭看著林遇辭:「林相莫怕,țŭ̀ƭŭ̀本宮學過殺人之術,會保護好你的。」
林遇辭卻倏然道:「公主的真心究竟如何,我看不清。」
我眉眼輕輕一動,伸手在他肩膀上點了點,嬌嬌地笑:「怎麼,林相莫非要本宮將一顆心都剖出來,才相信本宮一片真情嗎?」
那一瞬間,林遇辭眼中閃過復雜難辨的光芒。
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,語氣平靜,卻好像藏著萬千波瀾:「昨天夜里,我夢見了公主。」
10
一片溫熱驟然包裹住我冰涼的手指,我怔了怔,仍然笑道:「怎麼,林相莫非是夢到了與本宮……春風一度?」
語氣愈發曖昧。
林遇辭卻像被燙到了似的,猛然甩開我的手:「是遇辭冒犯了。」
我瞇了瞇眼睛,若有所思道:「林相是在跟本宮玩欲擒故縱這一套嗎?」
「不敢。」
語氣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靜。
林遇辭將我送到三皇子府門口時,秦晏正好回來。
他騎在馬上,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,冷冷道:「多謝林相,替本王護送公主回府。今日事忙,便不留林相了。」
林遇辭也不惱,拱手行禮,淡然離去。
我仰頭看著秦晏,輕笑道:「三皇子這麼生氣,莫不是醋了?」
秦晏翻身下馬,用那一雙冰冷的眼睛瞧著我,半晌才道:「遲緋月,別忘了你與我的約定。」
「約定?」我怔了怔,點頭笑道,「本宮正是時刻謹記著與三皇子的約定,才時時與林相來往。要知道,本宮身在遲國時,可是養了不少面首在府中。」
這話當然是……胡言亂語。
皇后日日眼中釘肉中刺似的看著我,后來我出宮一趟,都是千難萬難,又哪里有機會養什麼面首?
不過事實如何不重要,能刺到秦晏就好。
看著他面色發沉,我便心情愉悅。
我也不管秦晏如何神情難看,自顧自過去,摸了摸他騎回來的那匹馬,握著韁繩翻身上馬,縱著它在街道飛馳了一個來回。
夕陽血紅映在我身后,回頭時,正好瞧見秦晏站在原地,怔怔地瞧著我。
盛極的光落進他瞳孔里,在原本冰冷的暗色中撐開一片融化的春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