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的命,不是你分的嗎?」
我想起什麼,啞聲道,「你說要命硬的沖喜娘子,如此我也算誤打誤撞。」
他笑得悶咳起來。
「那時沒料到會有今日。」他頓了頓,氣音溫沉,「如今想來,那婚儀名分都太委屈你,要重辦。」
我回抱住他。
那不起眼的黯淡婚儀與真心,其實是我二十年中不曾幻想過的。
車隊到了南詔境內。
師娘仍在驛館等候。
這一回,她領我們進了古寨。
與世隔絕,花木繁盛。
分給我的住處,倒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模樣。
鄧郁一下馬車,便開始指點江山。
這處種桃李,那處種藥草。
哪里開墾水道,哪里掩埋硫磺,已將后二十年里我吃什麼瓜果鮮菜算得清楚了。
我一把推他進門。
正磨著藥草,頸側忽地發癢。
他抵在我鬢邊,呼吸溫熱。
我側目,「鄧大人,您還是尊重一下這副病體,不要胡思亂想。」
他慎而又慎地親在我額角,笑。
「只有你我二人,我若說沒有胡思亂想,那是假話。」
我不欲與他計較。
只看他眉眼舒展,病骨漸豐,便覺得明日再差都能忍忍。
一百親兵駐扎南詔城,我與鄧郁、褚隨留于古寨中。
我問師娘那味必備的藥材何時能長好,她只淡淡地讓我等。
春日過去,夏時的南詔進入了忙季。
水果采摘,香料生產,蠱與毒也暗暗流通。
我給親兵增發餉銀,要他們入寨幫助寨民。
師娘沒說什麼,能看出滿意。
鄧郁日日在院中曬太陽,人曬得不黑, 唇上倒淺淺有了血色。
竟提要求, 想看我跳舞。
還敢說是當初我入府時告訴他我會跳舞。
那當然可以。
我抄起刀給他表演了一把遠戰速殺。
誰說劍舞不是舞?
他笑得捂著心口緩了半晌,裝作上不來氣地討親。
一群半大的孩童來院門口喊他,要他繼續教怎樣看地貌引水尋水。
我愕然。
他竟然還真教起了農活。
我每隔半月去師娘處取藥, 也漸漸地同她提起師父。
她每次都會靜默許久, 不接話。
今日我照舊去領藥。
師娘坐在竹屋邊, 擦我那柄彎刀,忽然問。
「你師父說過我?」
我繃緊脊背,「說過很多回。從不提情字,只說南詔有位故人, 杏眼黑膚, 生得很嬌俏。初見時被她罵了一句,至今非常想念。」
師娘手一頓,「背時貨,還是死了干凈。」
眼淚啪嗒落在銀刃上。
入秋,鄧郁已精神了許多。
同寨民入林射獵, 轉天便給我制了件虎皮毯。
我說挺好, 他脫光了躺上面好看。
鄧郁愣了半晌,從耳垂紅到耳尖。
「在溪, 」他哭笑不得,重重摟我咬了一口, 「這不應該是我的詞麼?」
胡說八道。
「你真以為我是在府里那嬌嬌弱弱的性子?」我白他一眼。
沒吐臟字是我對心上人的克制。
中秋那日我發餉銀給親衛放了假,在院中擺起小席。
鄧郁同我一起等師娘來, 卻等到了歡唱的隊伍。
我不知是何習俗。
師娘收下我制的月餅,托起小匣。
「治你郎君的藥, 我帶來了。」
我驚得險些掀翻案幾。
鄧郁正色,朝她一拜。
鄧郁服下藥吐了一夜血。
在南詔將養的日子已將他身體補好七分,我咬牙, 還是忍不住擔心。
守在榻邊擦了又擦,巾帕盡數染紅。
師娘面不改色,一針又一針。
雄雞唱過三聲,她收回銀針,眼瞼微紅。
「他好了。待我有空,會去尋你, 好將那早死貨的東西帶回來看看。」
恰是十月。
我領著鄧郁, 躍馬朝師娘告辭。
馬車還未走出古寨, 就被小孩丟滿了瓜果。
鄧郁攥著韁繩,指節抖了許久。
「前歲栽桃,今歲成蹊。更黃鸝, 久住相知。」
我問, 「什麼意思?」
他啞聲,「黃鸝久伴都知人心, 在溪, 我的心意你不明白麼?」
「嗤。扭扭捏捏,還以為你是未婚配的小兒郎?」
我昂首,「你不必說,我聽過許多回了。說吧, 你想去哪玩?」
他輕輕笑。
「去哪都好。我這首輔的名頭還能用用,不會叫你吃苦。」
我迎著日頭打馬飛馳。
山長水闊,皆是坦途。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