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忙斟茶。
他漱口畢,臉色終于轉好。
繞著我的腰帶打旋,眼眸微瞇。
「方才我思來想去,覺得并無得罪你之處。」
我問,「那為何又吃了?」
他淡淡一掃,故作認真,「女子心思我摸不準,萬一確有哪點疏忽呢?還是先吃了認罰好。」
我笑得止不住。
他摟著我靜坐,撣去落在腿上的碎屑。
我半蜷在他懷里,偏頭盯著他。
長睫狐目,鼻骨冷峻。
兩瓣薄唇只有淺桃花似的淡薄血色,倒不干澀。
「好看嗎?」他垂眼,打趣。
嘖。
這人不知羞的。
我鬼使神差地扳正他的臉,仰頭貼上去。
他瞳孔輕震,呼吸漸趨平緩,一副由著我來的樣子。
我沒甚阻隔地撬開了微涼齒關。
輪椅吱嘎作響。
他微喘著抓住我的手,面龐浮出淺緋。
「今日不鬧。我令人召了裁縫給你裁秋衣。」
我懶散道,「自進府以來我就一直在裁衣。」
他搖頭,「這回是進宮的服制。過幾日皇后千秋宴,你隨我同去。」
我狐疑坐正,「侍妾還能赴宴?」
沒聽過哪家貴族賀皇后帶的是妾。
雖說他沒有正妻,那也輪不到帶我吧。
要是真去了,不得被那些自恃門第的誥命夫人們嘲諷死。
鄧郁嘴角一牽,竟流露出幾分輕蔑的倨傲。
「我帶的人,不論身份。」
5
我頭一回進宮。
本以為能吃上好東西,誰知席上菜點都冷透了。
命婦們各自交際,朝臣三三兩兩前來,問的都是身體如何的虛話。
我搭不上話也不認識人,只能盡力縮小存在感,裝作木頭。
鄧郁潦草打發眾人,自袖中握住我的手,又召來一人。
勁裝利落,皮膚不白,生得很挺拔。
「他是褚隨。若你要出去閑逛,將他帶上。」
鄧郁看回我,溫聲。
「今日幾位皇子都會到,看見那個臉最臭的別去招惹便好。」
我疑惑,「他同你有仇?」
鄧郁哂然,「他好人婦。」
嘖。
原是喜歡君奪臣妻這一口。
我扒著冷菜,看殿中歌舞。
已是秋日,我有酒暖身,想起鄧郁沒帶披風。
此刻瞧,手是涼的,臉是白的。
「冷不冷?」我低聲問。
若是冷,大概可以請褚隨去要件披風來。
他將我往懷中攬,「你靠近些,我便不冷了。」
我白了他一眼,默然朝他擠近幾寸。
絲竹悠揚。
首座下坐著三人,約莫便是幾位皇子。
各個都臉臭,神色各異。
鄧郁一瞥,介紹了幾句。
我同二皇子撞上視線,慢慢放下酒杯。
他不簡單。
舞女一旋一扭,腰身在水袖遮掩下若隱若現。
有殺氣。
我正要坐正,肩上忽然一沉。
鄧郁仍舊是病弱溫和的樣子,右手輕輕摟著我的肩,毫無異常。
我不安地看向他,無意識地探探袖中銀針。
一曲舞畢,正要討賞。
宦官們捧著紅木托盤上前。
寒光乍破!
兩隊舞姬足尖飛點,飄帶在空中魚尾般游蕩,軟劍錚錚逼近,豹貓似的直刺臺上。
樂聲驟然斷下,尖叫混著侍衛高聲的示警,拔劍聲砉然。
「護駕!」
衛兵聞聲涌入,亂作一團。
褚隨將我與鄧郁圍護在后,卻難顧八方。
暗器四射,朝鄧郁面門飛來。
我想擋下,又恐暴露身份,生生閉上了眼。
暗器從鄧郁臉側劃過,帶出一線血絲。
衛兵暫時控制了局面。
褚隨看向我,「快,隨大人走!」
鄧郁從容地將我護在懷中,朝殿門撤離。
我穿過人群,猛地瞥見一雙熟悉的眼睛。
那人也看清了我。
只一瞬分神,侍衛的劍朝他刺去。
我下意識便射出銀針,徒勞試圖阻攔。
無從阻擋。
劍穿過他脊背,逼出大口鮮血。
殘肢斷臂散亂四處,我掙脫懷抱,不受控地驚聲——
「易春!」
我踉蹌朝前走了幾步。
金線地衣上咕嘰作響,一腳能踩出血汁。
鄧郁默然立于原處,寂靜望我。
褚隨愕然怔愣,「眠夫人?」
刺客皆已伏誅。
受驚的朝臣女眷們遠遠躲在角落。
四處死寂。
侍衛的劍,慢慢對準了我。
……暴露了。
終于有人開口。
二皇子劍還帶血,因受傷而面色蒼白。
「這個女人跟刺客有關系。給我一塊帶下大獄!」
命數既定。
可我還抱著些不切實際的念頭。
我一點點轉過頭,顫抖望向鄧郁。
半束的發散在肩頭,淺青華服襯得人很溫柔。
他亦望來良久。
終是微閉雙目,不再看我。
6
我被鎖在水牢中。
腳下懸空,似乎有蛇黏黏膩膩地擦著肌膚滑過。
腕上鐵索將皮肉與腕骨勒成一體,疼痛吊著我的理智,叫人連昏迷都無法做到。
我雙目放空,回想的全是見易春的最后一面。
原本府中人大多沒把我這個沖喜娘子當回事。
我也只當自己找了份旱澇保收的差事。
誰知見鄧郁日日歇在我這,府內外都得了信。
說我只要肚子爭氣,只怕能飛上枝頭變鳳凰,年紀輕輕地就繼承首輔府金山銀山。
甚至還有夫人邀我去赴宴。
打的什麼主意?
真想罵人。
進宮前幾天,我見得最多的就是大夫。
宮里來的大夫,民間尋訪的大夫,帶著各種各樣的奇珍藥草。
急匆匆來,皺著眉走。
鄧郁仍舊是云淡風輕的樣子,可外面已經快要把他傳死了。
我不敢再同他鬧騰。
畢竟那脈象,我真摸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