鄧郁側目,呼吸隱隱撲來。
「好。」
他半攬著我,拔去金簪。
長發散落,盡數掠過他手背。
鄧郁的呼吸忽然默了一瞬,又慢慢去摘另一支流蘇。
終于徹底解脫。
頭皮松快,身上沉重嫁衣又成了累贅。
他垂眼,「歇息罷。」
我點點頭,自去對鏡解了衣裙,將外衣披在架上。
一轉身,鄧郁定定地望來。
這一看倒把我看得不自在了。
不過是中衣而已,到底有什麼好看的?
我翻身上榻,往里面挪了挪。
他默然,亦解衣躺下。
燭火乍熄。黑暗中,我與鄧郁大眼瞪小眼。
并非我想看他,只是他的目光毫不遮掩,身為殺手的自覺讓我根本睡不著。
「郎君為何一直看我?」
他有些無奈,扳正我的臉,指腹摩挲。
「眠娘,大婚之日要做什麼,你不知曉?」
無非是夫妻之道。
可我當真不知如何操作。
沒人教啊。
我鬼刀娘子修的是刀法,又不是媚術。
我誠實搖頭,卻冷不防被按住了后腦。
重量倏然壓來,鄧郁半支起身子,擠過來咬我。
力度倒不重,溫軟濕潤,麻麻的。
我下意識就啃了回去。
「唔——」
他低低哼出一聲,撤開半寸,嗓音啞下三分。
「若是讓我早早地疼死了,你的銀兩要少拿許多。」
我蹙眉,「那你把手拿出去,揉得我很難受。」
他僵直片刻,忽然將我卷進臂彎中,咬得又重又急。
4
我常懷疑鄧郁到底有沒有毛病。
天天都坐著輪椅,可一連半個月,夜里總不讓我睡覺。
這精力當真是病秧子能有的?
匪夷所思。
我躲在房里偷偷擦刀。
這段時日不曾練武,手都生了。
可也沒法子練,只能在臥房中擦擦干凈,再收好。
我拿到了這個月的例銀。
鄧郁說我初入府,要錢的地方多,額外給了五百兩。
整整七百兩。
庫房稱給我的時候,我愣了半刻鐘。
貴人們的銀子,是真好賺。
不必我在山野中埋伏半夜,也不必寒冬夜雨中疾行趕路,賭上自己的命去殺人。
只需要呆在府里,吃好喝好,就能拿到小富之家七八年的口糧錢。
「眠夫人?」
小廝喚我。
我回神,接過銀兩。
「我出去走走,讓膳房不必送晚膳了。」
他忙稱是。
走出鄧府,我腳下仍是飄的。
天邊暮色漸濃,街市人來人往。
我飛身穿梭,輕車熟路回了密巷,將一袋銀子砰地扔到了酒桌上。
酒館霎時靜默,易春蹭一下站起身。
「鬼三娘,你沒死啊?」
我罵,「你爹死了我都不會死。」
他拋來一壇濁酒,噓聲,「我爹早死了。快說說,你這大半月哪去了?也沒任務給你接啊。」
我指指那袋銀子,故作高深。
他狐疑地解開布袋,眼睛瞪得溜圓。
好爽。
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能這樣裝一把。
「易春,去叫掌柜的來,上酒肉!」
我解刀往桌上一拍,順腳踩在長凳上,「今兒我鬼刀娘請客,密巷中但凡認得我名姓的,都來喝碗好酒!」
酒樓頓時沸騰。
「嚯——」
「那我也陪一場,替三娘子給大伙貼補幾個小菜!」
「爽快!」
四下叫好聲一片。
王克醉醺醺地爬起身,努力看清我,大笑。
「真活著啊?三娘,枉費易春給你立了個墓碑,還好生哭了一場!」
我抄起桌上的黑面饃饃摁到他臉上,「再多嘴,今兒我的飯你一口也別吃。」
酒樓少見地熱鬧起來。
誰知伙計滿頭大汗地來,說沒料到會有這麼大的消耗,肉不夠。
我停筷,才發覺樓中又少了幾個熟面孔。
日子難挨。
密巷眾人大多孑然一身。
有的是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,有的是自愿來賣命為生。
殺人押鏢,抓罪犯或是替罪,只要有口飯賺,就有人去。
如今一單難求,活人窮,死人多,食肆都減了儲備。
我將剩余的銀子推給易春。
「你拿著吧。見到吃不起飯的,替我接濟一把。」
他搖頭,忽然極專注地看著我,「給旁人收著。我攬到了筆大活,九死一生。」
我愣住。
沒問他九死一生為什麼要去,只回他一句不打緊,禍害遺千年。
回府時還不算晚。
我提著些糕點進院,卻見鄧郁已在我房中,正執一卷書看著。
我細細想過今日行蹤,處理得足夠干凈,不會被發覺。
他放下書卷,朝我伸手。
「眠娘去哪里了?」
「隨處轉轉。」
我熟稔地搭上他的掌心,觸及一片微燙的肌膚。
立馬抽手。
我警惕地盯著他,咬牙,「今日不準!我很累!」
他覷我半晌,悶悶地笑起來。
我青著臉替他順氣,唯恐他咳死。
似是看穿我所想,他又張臂攬上我腰身。
跌進他懷中,我脊背霎時繃緊。
同榻而眠這麼些天,我偷偷探過他脈象。
真的虛。
由內而外,經絡弱得一掐就斷。
是真要命。
這麼撞一下不知會不會把骨頭砸斷了。
剛傍上的飯票,死了可惜。
他兩根指節閑閑捻住我手腕,「不必擔心我死得早沒錢使,府中只有你一個女眷,庫房的銀錢左不過都是拿來養你的,保你衣食無憂。」
我立馬不掙扎了。
反手摸出糕點,笑瞇瞇地去喂他。
他視線落在我臉上足有半刻鐘,才慢慢偏頭銜住我指尖的糕。
一入口,眉頭便蹙起。
原來我喂的是酸棗糕。
鄧郁口淡吃不得酸,怪道盯了我半晌,怕是以為我故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