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我姨娘與妹妹還在莊子上養病,病好不好得了,侯爺猜猜誰說了算。」
他怔住了。
對我的開誠布公,始料未及。
其實,我在尚書府的一切,他定然查得一清二楚了。
我的誠實與自送軟肋,是讓他消除戒備的。
「彼此都是為了委曲求全,何必要較著勁兒撕破體面,讓旁人有空子可鉆?」
「侯爺該知曉的,我若有心毀了蘇姑娘,新婚夜便會借著由頭當眾發落了她。不僅體面全無,只怕這侯府里再無她立足之地,可我沒有。」
那是侯爺欠我的第一份人情。
濃眉聳鼻之間的雙眸,落在我身上,不似從前的森寒。
「煙兒太過惶恐,你勿要責怪。」
我坦然對視:
「侯爺給我該有的體面與維護,我自然無須拿旁人做筏子來立威了。
「更不會欺負你的煙兒,謀算你的一雙子女,還有……針對你的心上人。」
他瞳孔一縮,我卻擺擺手轉過了身去:
「夜深了,安置吧。
「侯爺不介意,與我同睡一床吧?」
他在床前站了半晌,幾番天人之戰后,還是上了床。
背對著我,他起了呼聲。
我驟然睜眼,望著樹下立如雕塑的周鞅,在心里暗自笑道--
傷我不成,還將侯爺送到了我床上,很痛吧?
這些痛,都是你該痛的,往后,還有千百倍的痛等著你呢。
他不是忍氣吞聲的人,當晚便在世子院里放了一把火。
11
云楨披上外衣,匆匆而去。
「侯爺難得來了主院,便出了這樣大的事情,真是晦氣。」
我彎了彎嘴角--本是沖我來的,自然晦氣。
「小圓子,熄了燈,去看看世子。」
說著,我悄悄將枕頭下的匕首塞進了她手里。
她瞳孔一震,卻在我的噤聲動作里,了然地點了點頭。
我帶著奶娘趕去世子云臨風院里時,被煙霧嗆得滿臉漆黑的他,坐在廊下的臺階上,望著漫天大火,不知在想什麼。
他從來是有成算的,知我對他沒有敵意,甚至是除掉蘇煙的一把好刀,便主動避開了我的鋒芒。
我喜歡他的那雙眼睛,便與他親近幾分。
厚厚的披風被我順手蓋在少年的身上,我也學他的樣子,坐在廊下的臺階上:
「傷口痛,不必強忍,想哭就哭。」
他鎖眉看了我一眼,又垂下了眸子,淡漠又疏離:
「侯府的未來,是不可以在人前涕泗橫流失了體面的。」
我挑了挑眉尾:
「若是一個高門大戶的體面要靠一個孩子撐著,唯有證明府中大人無能而已。
「可我不認為,我算得上無能的人。」
他攥著長槍的手顫了顫,依舊沒說話。
見那桿長槍上掛著的紅穗褪了幾分艷麗,可槍杠子卻被擦得锃亮,我便了然:
「聽說你母親尤善長槍,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馬上巾幗,這桿長槍便是你母親留下的吧?」
火光漸漸熄滅,他尚且稚嫩的面龐在明明滅滅的火光里看不太清,只那雙好看的桃花眼,在看到那桿長槍時,生了星輝:
「可惜,我出生她便不在了,沒見過她馬背上的風姿。」
顆顆繁星綴成星網,少年心思重,把心事都藏在了密不透風的網里。
「火滅了,老奴收拾出了西邊的院子,世子暫且住上兩日。」
他緩緩起身,只抱著那桿槍。
「喜歡舞槍,我便為你請最好的師傅。」
他身形一頓,驟然與我對視:
「他不喜歡的。」
我看著那雙眼睛失了神,想起了某人說過的一句話:
「做人最珍貴的便是被一次次規訓以后,依然保持自己的棱角與枝丫。你做你自己就好,他的喜歡并不重要,你的喜歡才是。
「何況,他今日不喜歡,明日或許就喜歡了呢?」
12
侯爺過來時,見到世子便帶上了不喜之色,開口就要訓斥,卻被我攔下:
「夜深了,世子受了傷,侯爺有話不妨明日再說。」
他深深看了云臨風一眼,連傷在何處也不曾過問,便不滿地轉身去了望月閣。
云霽月身子弱,經不起嚇,他定然是要去看一眼的。
只這一眼,大抵就到了天光破曉。
同樣是兒女,孰輕孰重已見分曉。
所謂的朱砂痣只怕是說書人的一廂情愿,唯有白月光是實實在在照在了云楨的心上。
世子眸中冷嘲我看得一清二楚。
「早些歇息,其他的,有我。」
云臨風點點頭,走了兩步,卻突然回頭:
「我能舞槍,是真的嗎?」
少年洶涌的心事偷偷鉆出了云層,露出了尖尖的一角。
期待的光落進眼睛,也碎成了星。
「真的!」
我曾對一把彎弓愛不釋手,跪在父親院外不吃不喝求了三日,可父親一句「家族前程,不在那把彎弓上」,碎了我的夢與自由。
我被逼出來的琴棋書畫不過是他往上爬的工具,至于開心與否,是否自愿,不重要。
被父親規訓成了為家族爭光的工具,我如那張被斷掉的弓,早就折了自己。
可我,想護住他。
想護住那雙眼睛啊。
「拿侯府的腰牌,去請太醫為世子和小姐請脈。」
忙完這些,我才想起,主院里還藏了一把殺人的刀。
13
主院燈火通明,侯爺被叫回來的時候,蘇煙也急急跟了過來。
她信心滿滿,是要讓我死無葬身之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