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多年以后,我來到了天底下最繁華的京城。
被迫卷入復雜的皇權紛爭,身不由己時,我依然會回想起,第一次見到許延舟的那個清晨。
原來我此生的夢想,僅僅是當個小老百姓,竹馬作伴,平安喜樂。
1
我叫謝耘織。
耕耘,織布的意思。
小時候,我爹跟我說,我們家祖上也算是朱門繡戶的好人家。
「那時節,一整條街的鋪子都是你太爺爺家的產業,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根本不用出去干活兒,每日提溜著鳥籠子在禹州城里轉悠,沒人見了不叫爺的。」
「你大姑奶奶到了年紀時,連縣太爺都找媒人來問,就這你太爺爺都不大看得上……」
「只是后來時令不順,敗落了。」
「你爹我呀,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當成好人家的公子養著的……」
「嘩啦……」
我娘將洗菜盆子里的水仿佛帶著恨意般狠狠地潑在地上,又回身將盆子一摔便耷拉著臉進了屋里。
我爹嚇得不再說一句話,訥訥地將剛編好的狗尾巴花塞到我手里,起身扛著鋤頭下地了。
我娘徑自坐到破舊的機杼前,將它踩得吱呀吱呀響個不停。
過了一會兒,才憤憤地道:「說是好人家。」
「這好人家同他有什麼干系?」
我家是好人家,可我爺爺不會經營,我太爺爺剛死,我爺爺就將家業敗了個干凈。
后來我爺爺又將希望寄托在他兩個兒子身上,希望兒子們能好好讀書當上大官,再叫他一雪前恥,重新回到人們管他叫「爺」的日子。
我爹靠著幾畝薄田供我二叔讀書,奉養我爺爺奶奶,后來又娶了我娘,有了我。
我二叔只比我爹略強些,在讀書上也沒什麼天分,老大年紀考了個秀才后再也沒中過。
可是家里吃飯的人多,做活的人少,家里總是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。
有了好的,得先盡著我二叔。誰讓他背負著,家族復興的重任呢。再有得盡著我爺奶,他們是老人得孝敬。
我娘原本介紹我二叔去私塾里當個教書先生,我二叔嫌小孩子聒噪不愿意去。
幸好我娘很能干,能織布會紡紗,一手繡活兒做得也是十里八鄉少有的。
由此家里才勉強過得去些。
我八歲那年,我二叔鄉試還是沒中,我爺就尋思給他捐個官。
為了捐官,我爺賣了祖上留下的一個嵌著紅寶石的翡翠玉壺。沒想到還是不夠,又說服我爹將房子和地賣了個干凈。
賣了之后,他們三人便搬來我家的茅草屋住著。
賣地的事,我ƭŭ̀ţù爹原本說什麼都不同意。
可我爺說,只要我二叔安安穩穩當了官,自然不愁我們娘倆的吃喝。還說我一個女娃家,以后靠著我當官的二叔,也不愁找不著好郎君。
因此我爹才同意了,可我娘覺得不成。
她說,打小她看著我二叔就不是什麼知恩圖報的人。以后也不圖他當了官怎麼拉扯我們,只別再來掏騰東西就好!
可她一個人怎麼扭得過全家人。
家里頭沒地就沒吃食,我娘雖然給人紡布也能賺幾個銀子,到底心里頭不踏實。
于是,她將自己這兩年偷偷攢下的十幾兩碎銀子,再加上她陪嫁的一些東西賣了賣,湊了二十兩交給我爹,叫他再去買一塊田來。
我爹答應我娘好好的,誰知第二天一早,他便將這銀子給了我二叔,說是我二叔如今捐了官,得去京城結印,沒有盤纏。
我娘給氣了個倒仰。
2
所幸我二叔還是安安穩穩到縣衙當上了官。
我二叔到縣衙當官沒兩日,就認當時的縣太爺當了干爹。
后來這位縣太爺因為喝酒死在了任上,死前舉薦了我二叔,我二叔就成了下一任縣太爺。
縣太爺有自己的官邸,我二叔只接了我爺奶,沒說讓我們進去住。
我爹頗有些失望,我娘卻松了一口氣,她抱著我說:「你二弟可算當官了,咱們以后能過自己的日子了吧!」
我爹沒說話,抄起鋤頭去開荒了。
我娘說:「如今銀子沒了地也沒了,你爹不去開荒我們吃什麼?
當了縣太爺時,我二叔已經三十多歲了,還不曾成家。
聽聞當時的知府大人家有一個小姐,頗為兇悍,出嫁沒幾年就和離了,如今在家。
我二叔去給知府大人祝壽時,與這小姐一見鐘情。因此,我二叔馬上成了知府大人的女婿。
我二叔與這知府小姐成婚沒幾日,我這二嬸嬸便派了下人來接我們,說是去我二叔的官邸住。
我爹倒是歡天喜地的收拾行李,我娘卻很不愿意去。
我娘說,我二叔若真有心眷顧我們,當上縣太爺時就該接我們去了,何至于成了婚讓別人來接。
無非是新來的二嬸嬸在娘家時人人都說她兇悍霸道,如今是拿我們作名聲罷了。
又說,如今貧苦是貧苦些,到底自己做的了自己的主,待要進去了依附旁人,可就萬事由旁人說了算了。
我爹說我娘眼皮子淺。
「只顧著你自己自在了,咱們耘娘怎麼辦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