況且我自覺也并沒有說錯什麼。
不過好心勸架罷了。
我花了那麼多的年歲去追逐他,到頭來,黃粱一夢,終是一場空。
自我重生過來,便整日懨懨躲在屋里,不愛出門。
如此過了半個月,太子妃約我賞畫。
書畫一途,太子妃素日并不擅長。我一聽就曉得,約莫是衛錚要找我。
他站在花窗背后,長身玉立,如青松挺拔。星星點點的光斑錯落在他身上,我一時看花眼,在屋外瞧了好一會兒才進去。
衛錚問我:「為何要退婚?」
我伸出手,從他那邊接了一捧光,自顧自道:「衛錚,你是前日巡邊回來的。
「你前日上午回的京,下午給府上老夫人侍藥。
「昨日你進宮面圣,太子去刑部,你隨行在側。你拜訪了你的恩師、兩個世伯。路遇幾個惡少欺負良民,出手相助。
「便是今日,也是晨起練完劍以后,先去了一趟軍器監,才來尋我。」
衛錚上前一步,眉宇間染上些許罕見的焦急:
「你是惱我來得遲了?這些我都可以解釋。」
我搖搖頭:
「我并不惱你。你食天家俸祿,奉旨輔佐我皇兄,身上的差事自然第一要緊。父母恩師在上,久別歸來,自當先盡了孝道。路見不平,仗義出手,也不能拖到日后再做。晨起練劍,是你十數年的習慣。去軍器監,也是職責所在。
「況且我身在宮墻,你是外臣,想見我一面,還要托請太子妃做局。
「你有你的難處,我不怪你。」
我望向衛錚,這一年,他十九歲,身上沒有公子王侯的驕矜,端肅清貴,謙謙君子,全都是我最愛的模樣。
我略有一會兒失神,咬住下唇,片刻方道:
「只是——在你心中,家國天下,道義禮法,親友同僚,事事皆在我先。」
我追逐在他身后,改掉一身頑劣習性,也曾換得他片刻回頭看我。
終不能同行。
衛崢怔在原地,我后退一步,屈膝行下一禮:
「衛小將軍,你我的婚事,還是退了罷!祝你往后前程似錦,事事順意。」
往后事事順意,再無我相陪。
出門時,一行白燕飛過高高宮墻。
我抬手捂住酸澀的眼,心中暗想——無我相陪——其實衛錚根本也不需要我相陪。
3
婚約最后到底退了。
同婚書一同交到我手上的,還有父皇的一道口諭。
他罰我閉門思過三個月。
皇權在上,豈能朝令夕改,我意氣用事,毀了一樁婚,父皇對我的懲罰,已經算得上很輕。
我日日守在窗前,看窗外一樹繁花由盛而敗。
若太無趣,就抄經做繡活打發。
佛經抄寫到百遍,阿蘿打起簾子,領了個人進來,這人我自幼認識的,名叫謝危,南平王世子,我已經很多年不曾見他。
謝危邁著長腿進來,散散漫漫掃了一眼屋內陳設,待瞥見桌上的佛經,就單手一指開始嗤笑:「李長安,我早聽說你轉了性子,多年不見,怎的青燈古佛,竟然變成個老尼姑?」
我們自幼相看兩厭,一聽見他說話,我就覺得頭痛。
我捂著額頭問:「你不是一直在蜀地麼,怎麼會出現在這里?」
「小爺來瞧你。」
「……啊?」
謝危垂下眸子睨我一眼:
「你別想太多,我回京一趟,帶了些荔枝。陛下讓我把你的那一份送到這里來。」
我心下了然。
約莫是父皇罰我禁閉,又來寬慰我。
這些年都是這樣,他舍不得真罰我的。
侍從端上來一疊用冰鎮的玲瓏小果,紅艷艷的,底部綴著兩片綠葉,幾乎嫩出了水。
我情不自禁多看兩眼,然后故作淡漠:「多謝,可惜我不愛吃甜。」
謝危不置可否唔了一聲,旋即坐下撈了一個荔枝塞進嘴里:「聽說你退婚了。」
從小到大,只要這個人出現,總是這麼討厭。不用想也知道,他下一句話該是:「退過婚的姑娘可不好嫁人,得虧你投生帝王家。」
我自幼嬌縱,后來雖是刻意斂了許多性子,但在謝危面前,卻是斂不起來。
我站直了身,雙手一叉腰,居高臨下看著他:
「退了又怎樣,還輪不到你來看我的笑話。」
謝危吃沒有吃相,坐也沒有坐相。一雙長腿不受拘束地岔開,懶懶散散道:「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?小爺只是知道,你明明喜歡衛錚許多年,突然退婚,可是受了什麼委屈?」
我突然就啞口,說不出話來。
我從未想過他會這樣說。
沒人覺得我委屈,衛錚是樣樣好的如意郎君,我為一點子微末小事鬧到退婚,頭痛難眠時想來,自己也覺得矯情。
可是又好委屈。
滿腔苦,無處訴。
神差鬼使地,我認認真真地問他:「若是我受了天大的委屈,你要怎麼辦?」
謝危也就坐直了認認真真地答:「你我之間,好歹也有幾分過往情誼,自然是要幫你找找場子。」
我怔在原地頓了頓,才道:「多謝。」
「不謝。所以,你是受了什麼委屈?」
我默然良久,最后只是道:「謝危,我頭疼,你快伺候伺候我,本公主以后姑且與你和好。」
謝危一副「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到底在說什麼」
的荒唐模樣,明明被氣得不輕,又硬生生忍下來,壓下眉頭的一點不耐,問道:「怎麼伺候?」
我揚起手,十分跋扈朝邊上一指,霸氣道:「你把這盤荔枝給本宮剝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