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世嫁給衛錚,京都人人都道,我與那衛家大公子,天造地設,是再登對不過的一雙璧人。
我同衛錚談家國天下,盼四海晏然。
我們聚少離多,不講小情小愛,大義心中藏。
他前往北地駐邊,我便在京郊設置粥棚。
他在書房批閱公文,我便在一旁為古籍作注。
他忙于辦差歇在官衙,我貼心送上書信:【家中一切安好勿念。】
他說我不似一般小女兒嬌俏,只知風花雪月,閑下鬧著要數什麼睫毛。
他夸我穩重沉靜,懂事大氣。
卻不知我身為皇室公主,本是最嬌最俏。
只為追逐他,拼盡全力,氣喘吁吁。
直到那日我與他人起了爭執,衛錚在旁冷眼旁觀,待回府后,四下無人處,淡淡對我道:
「此事原是那人更有理些。」
我才驚覺,他好像從來沒站在我這頭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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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生以后第一件事,是同衛錚退親。
人人都說,皇家的三公主,落過一回水,再醒來,大概傷了腦子。
不然,怎會舍得放棄這樣一位好夫婿。
那衛家大公子,有勇有謀,一表人才,又素來潔身自好,府里連個通房都沒有。
我身份高貴,他出身簪纓世家。
我繼承母后容貌,他也長得格外出挑。
論及學識興趣,我們都好竹笛,喜劍,喜兵法,竟是出奇相似。
況且,衛錚自北地回京后,就被父皇指去輔佐太子,時常進宮。皇兄一貫寵我,又知我對衛錚的心思,他有意撮合,遇有圍爐煮茶、聽雪賞花這樣的雅事,常叫我同去。
至于衛錚,遇有合適的孤本藏篇,他也會帶進宮,名為送我皇兄,實為托皇兄送到我處。
郎情妾意,天作之合。
說實話,確實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姻緣了。
可是我醒來之后,第一句話,仍是要退婚。
外面議論紛紛,退婚這樣的事,于女子名聲,總是不好。
況且,天子御批,皇室聯姻,豈能說退就退?
若是退了,折辱衛家臉面。
若是不退,還未成婚,就出了這樣一遭,成婚以后,恐傷夫妻情分。
我的侍女阿蘿急得不行,生怕父皇會因此生我的氣。
我將將落水身子還沒好透,若再領些罰,怕是受不住。
我恍若未覺,靜靜把桌上的幾卷兵法收到匣中,不打算再看了。
我本也不喜這些。
我不喜竹笛,不喜劍,不好兵法。
遇見衛錚之前,我是出了名的跳脫嬌縱。
父皇待我如珠如寶,衣食住行,樣樣都挑最好,緊著我這邊送。
宮里新結的杏子,我踩在父皇肩頭,一一伸手去夠,若遇著酸的,便喂進父皇嘴里,若摘到甜,便收起來,揣在懷里,等著回去給母后嘗。
也就是天上那輪明月摘不下來。
如若不然,我騎在父皇肩頭,怕也要去廣寒宮瞧上一瞧的。
父皇寵愛我,莫過于此。
我是在遇到衛錚以后,才一點點沉穩下性子。
我的心上人衛錚,是這個世界上頂頂好的兒郎。
他極自律,每日晨起練劍,十數年來風雨不曾歇。
他只入軍營一年就立下大小戰功無數,駭退敵寇三百里。
他胸懷江山社稷,心掛天下萬民,一腔報國熱血,長槍刺破苦寒。
他是山間青松,人間驚鴻。
光是站在那里不說話,就足夠讓我喜歡。
他不近女色,不喜歡輕浮嬌縱的女孩,于是我摘下滿頭珠翠,換上素簪,換來衛崢一句出塵脫俗。
我把從前那些話本、紙鳶束之高閣,挽了頭發,坐在案前,從練字開始,整宿整宿地寫。
我把蕩秋千看花燈的時間空出來,在京郊設置粥棚,每逢初一十五,親自去粥棚布施。
西南戰事連年,國庫存銀告急,我把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釵環取出,換成銀錢,充為軍餉。有我帶頭,世家貴女也多效仿,籌得數萬兩銀,盡數運往西南。
父皇曾撫在我發頂,沉沉長嘆。
他道:「長安,你變了許多。」
父皇說做他的女兒,做大靖的公主,其實也不必太乖巧懂事。
如今我變成這般模樣,他竟不知,是好還是不好。
我告訴父皇,自然是好的。
又有什麼地方不好呢?
衛崢私下里也同我說這樣很好,我這樣識大體,勝過天下女子萬千。皇室公主,自當心懷天下,一言一行,為人表率。
他這樣夸我,我歡喜得像被摸了一下的小貓。
其實我長于深宮,又被寵得不知世事,天下萬民于我,不過一個遙遠的概念。
只是碰巧我心中那人,心懷蒼生萬民,我也才將這家國裝入心中罷了。
我費盡心思追上衛崢,只為了配和他站在一起。
華陽郡主與我自小一起長大,我們算是表姐妹,每每與夫君吵架賭氣,她都躲到我這里來。
談及他們夫妻二人的冷戰緣由,竟是她那夫君,休沐時起得晚了,手里剛好又壓了幾個卷宗沒處理完,沒有陪她去郊外的莊子上踏青。
在我看來,這實在是再小不過的事情了。
若是為這種緣由便要冷戰,那我怕是早早找根柱子一頭碰死算了。
華陽余怒未消,憤憤把手中帕子揉為一團:
「既為夫君,豈不該事事以我為先?既是休沐,又處理什麼卷宗?我看他明明就是犯懶!我們新成婚時他明明不是這樣的,他——他分明是不愛我了!明日我就同他和離去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