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嘖。」萬江許是覺得沒意思,踹了我一腳,「滾吧。」
「謝公公大恩!」我連忙端上洗腳水連跪帶爬地退下了。
當夜躺在床上,心臟跳動聲響得我久久不能入睡,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:又撿回一條命,真好。
3
待得久了,我才知道萬江其實也是個可憐人。
他家境富裕,是小時候和家人走散被人販子拐進宮的,因為皮相不錯遭受過不少罪,剛進宮就有兩個老太監搶著要收他當干兒子。ץz
說是干兒子,像他這樣沒權沒勢的小太監,還不是為了干那檔子事。
我曾親眼看見萬江跪在地上被個老太監踢到吐血,偏偏萬江不敢有半句怨言,臉上還掛著討好的笑。
老太監走后,萬江 獨自一人趴在地上,氣息微弱,像是快要死了一般。
猶豫再三,我沉默上前跪在他身旁,伸出手,「萬公公,小的扶您回宮。」
「你都看見了?」萬江聲音喑啞,拍開我的手,「不怕死嗎你?」
「小的什麼都沒看見。」我繼續伸出手,手背被路邊石子劃破,已鮮血淋漓,露出的手心依舊干凈純白。
萬江又拍開,原先開裂的傷口沾染上沙土,一陣鉆心的疼從手背上蔓延,我仍倔強地擦干手上的土,繼續恭恭敬敬地,雙手張開,伸到萬江面前。。
直到第三次,萬江握住了我粗糙幼小的手,嫌棄道,「真喇手。」
「有些不該說的事記得爛在肚子里,否則,你也活不長久。」
「是。」
扶萬江回屋那一晚,我知道我抓住了機會。
從那以后,我在萬江那兒有了優待,同屋的小太監也不敢欺負我,反而開始替我干活,像討好萬江那樣討好我。
田喜問我是怎麼入萬江眼的。
我說我不知道。
那夜發生的事,我會牢牢謹記萬江的告誡,爛在肚子里,說出去對我對他都沒好處。
年末我被提拔成三等太監,是同批小太監里第一個當上三等的人,這其中當然離不開萬江的功勞。
我把攢了一年的俸祿給萬江送了過去,萬江自然看不上我這三瓜兩棗,隨手丟了顆銀花生給我,說是給我當壓歲錢。
「謝萬公公。」這一聲道謝,我說得比任何時候都要誠懇。
萬江笑了,「你小子,也是個見錢眼開的。」
「公公,聽聞年末有探親的機會?」趁萬江心情好,我趕忙問起正事。
這事是我聽田喜說的,田喜干爹在御膳房當差,說宮里年末會允許家人探望,但具體的他也不知道,田喜是個孤兒,從小被干爹收養在身邊,長大了就入宮來當太監,除了干爹,沒什麼要探望的親人。
我不一樣,我始終記得宮外的家人,也不知道如今弟弟長什麼樣了,娘親的身子好些沒有。
「嗯。」萬江興致平平,念在我之前對他有功的份上,跟我說了這件事,讓我明日午時去宮門口等候便可。
第二次我換上新到了三等太監衣裳,找同屋的人借了發油和面霜,仔細打扮一番在宮門旁等候,從清晨等到黃昏,始終沒叫到我的名字。
我反復和侍衛大哥確認,會不會是他們漏了,我叫興寶,我家在平陽縣……
侍衛大哥不耐煩得很,說根本沒有我的家人過來。
許是他們忘了吧,山高路遠的,我爹娘又怎會知曉每年年末還能有見面的機會呢?
嗯,一定是這樣。
4
近日宮內新進一批秀女,我們這些小太監要分到各個秀女宮里。
跟了不同的主子,今后的立場也就大不相同。
一榮俱榮一損俱損,沒有一個奴才不盼著主子好的,深宮似海,妃子間的明爭暗斗,送命的往往都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。
萬江開口將我留了下來,我 跟在他身邊,田喜去了安答應那兒,走之前田喜還說要是有朝一日安答應能登上那個位置,他一定提拔我做太監總管。
「知道為何將你留下嗎?」萬江問我。
「是為救我。」我們這些小太監進不了高位分的妃嬪那兒,剛入宮的秀女,今兒個還如花似玉的,保不準明日就投身古井了。
宮斗這件事,自古以來都是踩著鮮血走上去的。
「算你有腦子。」萬江滿意道,「喊我聲干爹,日后監欄院我罩著你。」
我湊上去替萬江捶腿,討好道,「干爹。」
「你小子,長相有幾分似年輕時的我,性格比我討喜多了。」許是拿我當自己人,萬江和我說起了他從前的事,「剛進宮那陣我傲得很,覺得即便是死,也好過卑躬屈膝給人當奴才,結果你也看見了,我這一身傲骨還不是被人給折了,落下滿身的傷。」
「你不像我,沒什麼脾氣,跟個面團似的,別人怎麼說就怎麼做,你比我更適合在這深宮中存活,也能活得更好。」
我不明白何為傲骨,我只知曉,我是為了十兩銀子自愿進宮當的太監,十兩銀子在有錢人看來不過是一頓飯錢,可饑荒那年卻能救我娘親和弟弟的命。
人只有活著才有未來,死了便什麼都沒了。
萬江時常盯著我看,久久不能回過神,我猜他是透過我在看過去的自己,曾經的他,眼里也是干凈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