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看我頭上的點翠簪子,忽然來了氣,抬手給了我一巴掌:
「只是一面就勾搭上了雍王?」
我慌忙跪在地上,不敢反駁。
這一幕恰好被謝慎之碰見。
因為今日我要同他一起去伺候老夫人吃藥。
謝慎之一愣:
「你為何打她?」
嫡姐冷笑:
「我打我的妹妹還要你過問?她還不是你的妾,這就護上了?」
謝慎之明顯不信,我在嫡姐身后,咬著下唇,眼淚掛在眼眶中,沖他搖搖頭:
別為了我跟嫡姐吵架。
謝慎之不快:
「母親等得久了,快些吧。」
出了老夫人院子,謝慎之命丫鬟為我拿傷藥。
燈火下,謝慎之靠得很近,他看著我紅腫的臉:
「她從前在家,也是這樣對你嗎?」
我不說話,只低頭掉眼淚。
這一低頭,就讓謝慎之看見了我頭上的點翠簪子。
他知道我素凈,沒有這麼貴重的首飾。
想到近日流言,謝慎之的目光沉了下來:
「雍王是不是打你主意了?」
「別問了好不好……」我抹了眼淚,「我不知道要怎麼辦。」
我并不十分相信雍王會對流言聽之任之。
如果雍王說,一切都是以訛傳訛,他并沒有移情旁人。
我和謝慎之說什麼,謊言戳破后都會成為我自作多情的笑柄。
所以不說就好,雍王到底是真的移情,還是想與嫡姐商量決定要除掉我,讓謝慎之自己去猜吧。
但本質上都是無視他謝慎之的尊嚴,從他的領地搶東西。
從前娘親的樂坊里,若是自己定下的姑娘被旁人截了胡,男人們會為此大打出手。
「阿娘,他們真喜歡那個姐姐呀。」
「并不,他們是為了自己的顏面。
」阿娘摸摸我的頭,「雀兒記著,世上男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。」
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娘親。
「如果一個男人愛你欣賞你,多半是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自己。」娘親眼中有無盡的落寞,「男人救風塵未必是愛,也可能是要做一個英雄夢,娘懂得這個道理的時候,已經太晚。」
男人的面子和尊嚴,勝過所謂的愛千百倍。
此時的謝慎之未必愛我,卻一定認為我屬于他。
甚至在嫡姐打罵我時,我從他眼中看到了惱怒和憋屈。
惱怒是否因為屬于他的東西被隨意處置?
憋屈是否是他想到被嫡姐轄制時,自己也是我這般窘迫難堪?
「如果雍王強來,我也不會聽之任之。」謝慎之認真看著我的眼睛,「你到底……是我的人。」
一個無能懦弱的人說這種話。
我幾乎要笑出聲。
娘說的對,男人的情話是對自己的告白和贊許。
說一生一世,好像一切變數都在自己掌控之中。
說白頭偕老,好像自己長命百歲,枕邊人對自己永不厭倦。
謝慎之在這一刻,一定認為自己真的有與雍王和嫡姐抗衡的能力。
他要演楚霸王,我自然要扮虞姬。
不是虞姬需要霸王。
是王需要虞姬,裝點他的霸業。
我柔柔一笑,偏著頭靠在他胸口,似乎有雛鳥的依戀:
「雀兒知道,姐夫要怎麼讓雍王一敗涂地。」
「如何?」
我將他的手覆上我的小腹,笑得輕浮浪蕩:
「雍王還沒有孩子,不如姐夫先與我珠胎暗結,將來他的孩子回來再認姐夫為父親。」
謝慎之真以為我有什麼好主意。
他認真聽了,卻發現我笑得促狹。
「好呀雍王妃,今晚我倒要給他戴個綠帽。」
這種幽微隱晦的情景下,讓他更有興致。
我自然愿意討好他。
床帷疊嶂,遮蔽恨天。
春水漫漲,倒灌孽海。
他在一方紗帳中昂揚征戰,我俯就稱臣。
我觀他的心與欲望一樣膨大。
此刻的他一定符合自己的想象。
他是一個能讓妻妾恭順的夫。
將來還會是支配一切的父。
他眷眷不舍地摩挲著我的肚子,想象那里已經有一個他的孩子。
足以證明他作為男人的能力,證明他床上不輸雍王的實力。
滿床春色中,我極力放自己的魂魄出走。
進退都是一次凌遲。
謝慎之滿意我潰敗戰死,卻還要喚我回魂:
「和我講講,你的從前吧。」
07
嫡姐九歲落水后,像變了個人。
林家不大,卻是尊卑有序,妾室們和妾生子也算恭順。
但是嫡姐不能容忍我們。
她不怪父親的濫情,卻怨我們的不知廉恥。
先是天災那年,被家人賣來林府換口飯吃的良妾周姨娘,嫡姐罵她天生的下賤,為什麼不能安分守己,非要自甘下賤做妾,體面名節和餓死失節哪個事大?
周姨娘性子溫柔寡言,日日被她這樣明嘲暗諷,倒也不敢跟她爭論,只是眼淚拌著飯。
在一個收成很好的年頭,周姨娘吊死了。
再就是我娘。
我娘是樂坊的琵琶女,我爹為她贖了身。
我五歲那年,十歲的嫡姐已經名動京城。
哪怕我娘已經叮囑我,謹小慎微,不要冒頭。
可嫡姐趕走我和我娘并不需要什麼理由,只是挽著父親的手臂嬌嗔:
「有我沒她,有她沒我。
」
我娘沒有哭,也沒有鬧,只是護著我問父親:
「我們孤兒寡母要如何過活?」
「從前你怎麼討生活的?照舊便是!」
我娘帶著我一起回了樂坊,伺候里頭的姑娘起居,梳頭妝飾掙些錢,但是不許我打扮,也不許我學歌舞唱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