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筠諱莫如深,「小桃要過幾日才能來看你,不要著急。」
近來顧筠越發沉默寡言,仿佛有什麼心事,可每每看著我,眼神中又是藏不住的溫情。
令我不好細問。
我偶然捕捉到他指腹上的針眼兒,「你做什麼去了?」
顧筠湊過來,將我抱著一起倒在榻上。
懶洋洋地說道:
「沒什麼,累了,陪我躺會兒。」
我知道顧筠還在拓展疆土。
馬上入冬,仗不好打。
他和一眾謀士都想趕在天冷前,把幾個邊陲小國收拾服帖。
然而朝中局勢,卻不容樂觀。
估計等不到冬天過去,朝中就會發生一場動亂。
這種情形下,顧筠自然不會離開我半步。
又過了半個月,我始終見不到小桃。
向顧筠提起此事,他便用其他話題岔開。
我漸漸察覺出不對。
某日趁著顧筠離開,我溜出了大殿。
尾隨宮人腳步,在一處偏僻的屋舍中,尋到了小桃。
許久不見,我差點沒認出來。
昔日古靈精怪的少女,如今正縮在墻角。
睜著空茫的大眼睛,驚懼地看著我。
我心里一緊,走過去,卻只換來小桃驚恐的喊叫。
她身上皮肉完好無損。
看房屋中的擺設,應有盡有,并非是顧筠找人苛待她。
我慢慢走近,握住了小桃的手。
「小桃,是我,你別怕……」
小桃眨了眨眼,似乎過了好久,才認出我。
她死死扒住我的手,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。
少頃,嚎啕大哭。
「哥哥……我的哥哥……」
我撥開她凌亂的頭發,心頭發堵,「你的哥哥……怎麼了?」
小桃說:「他被人吃掉了。」
14
黃昏,小桃睡著了。
我推開門,走出來。
門前站著顧筠的幾位謀士。
我來不及同他們講話,便沖到一旁的樹下,吐得昏天黑地。
以人為食。
他們的軍餉,竟然是人……
我匍匐在樹下,輕聲問:「是顧筠干的嗎?」
幾人對視一眼,「不是,是王方。」
王凝之的兄長。
「姑娘,王氏一黨早已不受陛下管控。若非王凝之在宮中,她兄長早就反了。」
「你們想讓我怎麼做?」
「勸陛下出征。您留守宮中為質。待平定四海之后,再收拾王氏。」
四周鴉雀無聲。
只剩下秋風吹來的一片落葉,繞著我們打了個旋,最后落在我面前。
我明白了顧筠這些天來的顧慮。
事情拖得越久,王氏的勢力就會越發壯大。
唯有此法。
可若有差池,死的就是我。
謀士厲聲道:
「姑娘甘愿讓一群暴虐之徒掌控天下嗎?」
「倘若開了豁口,中原千千萬萬的百姓,將淪為他們的口糧!」
我想起小桃空茫的眼睛,心中一痛。
如我茍且偷生,來日便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同小桃一樣。
葬身他人之口。
我能做的,也就這麼一點點了。
「好。」
「我愿意。」
……
顧筠要出征了。
他命人便將我的行囊收拾了出來,愛憐地摸著我的頭發,
「阿令可曾到過江南?我們換個地方生活,你會喜歡的。」
想來,他早已做好了準備。
我們離開宮城那日,便是他與王氏決裂之時。
屆時上萬頃綿延戰火,將會在中原大地鋪開。
百姓將再無寧日。
我笑了笑,靠近他懷里,壓住了顫抖的手。
怎麼不怕呢?
人在臨死時,都會怕的。
顧筠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荷包,上面的圖案似曾相識。
卻有些別扭。
「阿令,這是我繡給你的。」
「上次……」
他說的應該是被焚毀的那個香囊。
我將它系在身上,拍了拍,「沒關系,我不怪你。」
很快,到了大軍開拔之日。
此時已至深秋,我的身子有些重了,夜里睡不安穩。
顧筠也沒有睡。
他就這麼抱著我,良久,輕聲說:「阿令,放心睡吧,只要我活著,誰都欺負不了你。」
天明,窗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。
我被一隊隱衛護送,悄悄離開了宮殿。
按照顧筠的計劃,我會在黎明時與他在城外匯合。
可是謀士已經派人調換了人手。
所以當顧筠領著大軍出城時,并未在人群中看到我。
王都這一年的雨,下得格外密集。
我站在城樓上,迎著初生的朝陽,有些冷了。
我看著顧筠出現在城下,在人群中尋找我的身影,隨后像是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,陡然抬眼,看向城上。
我對著顧筠招了招手。
距離有些遠。
我只看到顧筠的掙扎。
他第一瞬間朝我的方向跑過來。
沒幾步,便被一哄而上的將士們攔下。
他們低聲說了什麼。
大概就是:現在沖過來救我,不僅會驚動王氏,還會將我陷于危難之中。
顧筠臉色慘白,站在雨中。
不敢再近半步。
長街漫漫。
雨霧濃濃。
我們隔著雨幕遙遙相望。
顧筠好像對我說了些什麼。
我聽不見。
隨后,他率領大軍,消失在遠方。
這一年,原本該拉開的戰火,止于一場綿綿的秋雨里。
無聲無息。
15
眨眼冬去春來。
王都的百姓,并沒有預想中那般安居樂業。
只因王凝之兄妹日益暴虐兇殘。
流水一樣的美人被送入宮中,又變成累累尸首,葬進了后山。
一時間,宮中人人自危。
這日,我剛走進王凝之的宮中,便見王方提著染血的刀走出來,在門口跟我撞了個正著。
他掃了眼我的肚子,森嚴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