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指,顧筠過于暴躁。
直到深夜,殿中才安靜下來。
顧筠自從剛才之后,便沒再說話。
沉著臉坐在燈影找不到的地方,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。
「顧筠。」
「干嘛?」
他聲音有些低啞,帶著淡淡的自厭。
「我睡不著。」
顧筠的身影這才動了動,坐到我身邊來。
「閉上眼,別看我,睡吧。」
我感知道熟悉的氣息,將頭慢慢靠了過去。
很快陷入了沉睡。
12(顧筠視角)
顧筠從殿中出來,清晨的寒露落在肩頭。
帶來一片濕涼。
像極了那年冬,他逃出王都時的場景。
余溫令已經睡著了。
他獨自坐在偌大的宮殿前,將掌心中的香囊翻了一遍又一遍。
心如同在火上炙烤。
心腹從背后匆匆行來,「陛下,王凝之身邊確實還藏有一支人手,行蹤隱秘,難以探查。姑娘的事,確實是她的手筆。」
顧筠嗯了一聲。
自始至終,他都了解余溫令。
以她的能耐,跑不出皇城。
于亂軍之中的那ṭűƭŭ一聲怒吼,是怒她不曉得逃命,差點葬身亂刀之下。
亦是怒她不過月余,便敢嫁與他人,再騙他一次。
可今夜從余溫令的言談舉止中,顧筠又產生了新的念頭。
她有事瞞著自己。
正如他當年差點命喪黃泉,其中兇險不想讓她知道一樣。
顧筠握緊了手中的香囊,語氣陰森。
「余姚李響尚在獄中,去查。」
「當年朕離開后,他們做了什麼。」
「此事,要不擇手段。」
心腹聽明白了。
重刑拷打之下,不等太陽升起,便會有定論。
陛下這是等不到天亮了。
月白如練,撲灑在殿前的青石磚上,勾勒出顧筠模糊的身影。
他想起了當年,自己從太尉府離開時的場景。
剛出城,就遭遇追殺,他造人暗算,差點被馬拖行致死。
九死一生,逃往異鄉。
彼時他不相信余溫令會無情至此。
直到看見太尉府標識。
對方的隱衛招式毒辣,差點廢掉他的一雙腿。
時至今日,他的雙膝,還會因為陰雨纏綿而隱隱作痛。
倘若那日阿令所說的話,并非出于真心。
他走后,阿令又會經歷什麼?
顧筠的心像是被巨石壓住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,一點點擠壓盡了胸腔里的空氣。
沉悶變成了隱痛。
愈演愈烈。
他從未覺得一個夜晚如此漫長,長到看不見前路,看不到光。
東方破曉。
心腹的腳步聲落在身后。
「陛下,人在斷氣前,招了。」
「姑娘她……」
后面的話,像是突然隔了一層膜。
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卷起一股颶風,浩然席卷了他的理智。
他只記住了一句話。
「李響因姑娘不潔,當眾羞辱。」
羞辱的細節,字字句句,像針一樣,密密麻麻扎入了他的骨肉。
顧筠胸腔一痛,突然嘔出一口血來。
「陛下!」
顧筠揮開他的手,撐著白玉石柱勉強起身。
如墮冰窖。
這便是她不肯同他冰釋前嫌的原因。
這世道對女子何其苛刻。
李響對她施加的侮辱,便是令她寧愿去死,也不肯同他說明白這些。
顧筠雙眸猩紅,一雙眼睛迸射出碩碩寒光。
「今后天下,若有誰敢嘲女子不潔,施以剮刑。」
「李氏父子,拋去荒野喂狗。」
「族人,仗殺。」
幾則命令很快由隱衛之手,傳入內官耳中。
宮人步履匆匆離去。
顧筠獨留了余姚一命,他還沒想好,要怎麼處置他。
朝陽初升。
艷紅似血。
內官小心翼翼地走來,「陛下,該上朝了。」
顧筠坐著未動。
內官見顧筠手中那枚破舊的香囊,說:「這些舊物,可讓宮中繡娘縫補。」
良久,長階上傳來一聲輕嘆。
「再也補不起來了……」
13
這幾個月來,我的睡眠一向很淺。
幾乎是天剛亮,我就醒了。
整個人躺在顧筠懷中。
暖烘烘的體溫透過一層薄薄的寢衣傳過來。
我動了動。
顧筠便立刻睜開了眼睛。
他好像沐浴過,身上是很香的皂角味兒。
就是臉色有些憔悴,眼下浮現出烏青。
顧筠攬住我的腰,輕輕一帶。
將我抱得滿滿當當。
「阿令……」
他低低地喚著我,親昵又繾綣。
我還處于混沌狀態,嘟囔道:「有些事,我要同你說……」
「對不起。」
顧筠吻住了我。
有咸濕的眼淚落在我唇邊。
我一怔,僵在原地。
明白了什麼。
顧筠擁住我顫抖的身體,輕聲說:「阿令,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。」
……
顧筠最近把政務搬來了我的寢宮。
一日三餐,與我同飲同食。
親自照料我的起居。
這些事顧筠當年沒少干,如今干起來更是得心應手。
我清減的身段,又慢慢添了一些肉。
王凝之求見過幾次,被顧筠拒之門外。
宮人私底下都在傳,王凝之的皇后之位,怕是保不住了。
這些事,顧筠沒有告訴我。
大殿四周被禁衛軍圍得密不透風,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。
我身體憊懶,也不愛往外面跑。
一晃入了秋,暑熱散去,風里夾雜了涼意。
清晨,顧筠從外頭回來,將洗好的酸果子放進我手里。
我蹲在小爐旁,正拿著小錘鑿核桃。
顧筠凈過手,自然地將我雙手捧在手心里,將我拉過去。
「小桃找到了。」
我心一緊,擔憂地問:「她還好嗎?」
當初那場混戰,小桃不知去向。
我偶爾會在夜間驚醒,夢見小桃已葬身在亂軍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