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回答,捧著我的臉,顫抖著說:「春瑛吶,春瑛,你別丟下朕,爭點氣,別閉眼。」
我什麼都不明白,渾身乏得很,聽見周圍人亂哄哄的,什麼血止不住,什麼命保不住……
我吃力地眨眨眼,哭笑著:「不能那麼倒霉吧……蕭時昀,我第一次生孩子,第一次啊……」
蕭時昀豆大的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往下掉。
我哽咽著笑了一聲,「枕頭下面,有個名單,都是我的仇人,麻煩幫我報仇……」
蕭時昀手忙腳亂地抽出來,翻開第一頁,笑出個鼻涕泡,對著我柔聲道:「鄰居家的雞啄你也算?」
我咯咯笑著,想去握他的手,卻沒有力氣,「對不起,要留你一個人了。」
我想起了那個黃昏,蕭時昀背對著我,坐在小雀宮的門外,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,影子上長滿了孤獨。
蕭時昀泣不成聲,堂堂七尺男兒,哭得跟個孩子一樣。
真是對不起啊……沒說過我喜歡你。
我其實什麼都懂,從前不敢說,怕你得了真心就肆無忌憚,棄之敝屣,如今更不敢說,怕你掛念一生,畫地為牢。
誰都沒想過,生個孩子能要了我的命去,時間太倉促,蕭時昀的臉我怎麼都看不夠,明明心里壓了許多的事,明明自刀山火海里披荊斬棘活下來的人,卻喜歡陪著我胡鬧,喜歡裝成個傻子,沒心沒肺,嘻嘻哈哈。
這種時候,遺言總是多得說不完,
「窗臺那束花別忘了換水,桌面上攤開的手帕,還有幾針就繡完了,記得找人補全,你落在我這里的玉扳指收在梳妝柜的第三層,和你送我的簪子放在一起。
對了,灶上溫著白粥,趁熱喝。孩子我就不問了,你好好養大,十年后,帶著他去放風箏,請個最厲害的夫子……」
我越說聲音越小,窗外的光線漸漸模糊,蕭時昀的臉逐漸隱匿與黑暗。
閉上眼睛那一刻,我動了動嘴唇,無聲地說了一句:我愛你。
番外
我是本朝的大公主,蕭竹竹。
最喜歡的人是父皇,據說從出生起,他就把我帶在身邊,寸步不離。
他們都羨慕我,因為父皇太兇了,動輒對著朝臣破口大罵,我有幸見過一次,他把一個白胡子的老爺爺罵的失聲痛哭。
母妃的筆記上寫了:「要尊老愛幼。」
父皇卻從不照做,不光罵老頭,還總是把人貶去偏遠的地方。
總之,我出生后,父皇前前后后教訓了不少人,幾乎每年我的生辰,他都會送一個家族離開京城。
直到我十歲這年,父皇臉上露出了笑容,摸著我的頭,「竹竹,父皇給你娘報仇了。」
他們大人的事情真復雜,但是有一點是真的,父皇喜歡母妃,每天都會帶著我翻看小本本上的筆記。雖然他從不照做。
最近,我有了一個夫子。
也是個胡子花白的老爺爺,他總是一本正經地往前面一坐,喋喋不休地念一天課本,我不太喜歡他。
旁邊伴讀的小孩也不喜歡,我連總是偷著從后窗戶翻出去,跑到御書房里偷點心吃。
父皇好幾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在夫子找上門的時候提著我的后領藏在桌子底下。
可以說,我是天底下最了解父皇的人之一,他跟別人講話的時候是一個面孔,跟我說話的時候又是一個面孔。
我皇弟嫉妒極了,追著問我秘籍。
我說都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。
他就不說話了,默默垂著頭,可憐得很。
父皇偶爾會考校功課,皇弟不愛念書,回回挨打,我總是坐在旁邊吃點心看著。
可是最近我也不愛吃東西了,總是唉聲嘆氣。
父皇問我:「竹竹,誰欺負你了?」
皇弟支起耳朵偷偷地聽,過了一會看我不說話,接茬道:「她看上了伴讀那小子, 像讓他當駙馬呢!」
父皇說,「不行。」
我惱了, 「為什麼不行?」
父皇不緊不慢地說:「那麼輕易就娶了朕的公主,白日做夢。」
我噘著嘴, 「我不管我不管,我就是喜歡他。」
父皇嘆了口氣, 放下筆, 「你還太小了。」
我不服氣, 「不小了,都十歲了。」
父皇哼了一聲, 「父皇認識你母妃的時候,二十出頭,你還早著呢。」
我大喊道:「我不信!」
父皇好像并不在意我信不信, 「不信去問你母妃。」
皇弟探出小腦袋, 希冀地問:「母妃身子好了嗎?可以去找母妃了嗎?」
我昂起腦袋:「笨蛋, 母妃今早還讓人叫我回去吃雞蛋羹呢。」
皇弟站起來, 「那我也去。」
「等等。」父皇叫住我們, 正當我以為父皇要教訓我不告而別的時候, 他老人家也站起來,「朕也去。」
我和皇弟更高興了, 一蹦一跳地走在陽光底下。
小雀宮門前種了一大片桑樹。
樹下,有人慢悠悠走出來。
皇弟高興地喊道:「母妃!圓圓來看啦!」
我不甘示弱, 「圓圓, 你狡詐!」說完也一股腦地向母妃撲過去。
我成功撲進母妃的懷里, 她抱著我笑得開懷。
圓圓則被父皇拎著后領扔到后面去,「小胖子,別累著你母妃。
」
我哈哈大笑,圓圓委屈巴巴地跟在父皇后面。
父皇拉著母妃, 踏進小雀宮,連腳步都輕快了。
圓圓嘟嘟囔囔的,「母妃身子不好,好不容易見一次,都被你搶了,煩人精。
」
我對著圓圓吐吐舌頭,卻拍拍母妃的肩膀, 讓她把我放下來。
我們都知道母妃身子不太好,隔三岔五地生病,據說是當年生我的時候被一群壞人害得差點丟掉性命, 父皇拼了命把人救回來, 養了好多年, 才慢慢好起來。
別人都怕父皇,其實他們不知道, 父皇怕母妃,母妃皺皺眉頭, 他就如臨大敵。
「竹竹, 你可要好好選, 他要是像父皇對母妃一樣對你,才可以嫁,明白嗎?」圓圓一本正經地教育我。
熱飯擺上了桌, 不遠處是父皇和母妃的竊竊私語,圓圓倒騰著小短腿跑進屋。
我攥緊了一個小小的香囊,篤定道:「一定會的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