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似乎怕他執念不夠,搖醒了念念,一句句教她說:「爹爹,不要受傷,早點回來,念念等你。」
沈京墨眼中有什麼東西在閃爍,轉身離去。
這一仗沒想象中的那麼輕松。
我在院子里等了三日,沒有捷報。
第五日,院子被人封了。
路拾守在院子門口。
我守著念念,照常陪她玩鬧。
第十日,城沒有破,百姓沒有被屠殺。
路拾闖進門來,撲通跪在我面前,哆哆嗦嗦地說:「求你,去看看我們主子。」
戚月渾身是血,心口被捅了一刀,刀柄被路澤謙握在手里。
戚月的長劍,扎穿了路澤謙的肩胛骨。
戚月斷了氣。
路澤謙跪著,一動不動,血順著嘴角,往下滴。
路拾眼眶通紅,「主子受了傷,昨夜才從戰場下來,發現這個叛徒,將其誅殺,如今城里亂了,都說出了叛徒,邊城早晚得破。沈將軍還在戰場上,主子……主子……只怕是……」
他哽咽幾聲,強忍著悲慟,「請白姑娘主事!穩住百姓!別讓我主子白……白……」
他說到最后,泣不成聲。
「大夫呢?」
「大夫說,如今劍插著,還能有一口氣在,拔了,挺不挺得過,就不好說了。主子想跟您說說話。」
我走過去,跪在路澤謙身邊。
他緩緩睜眼:「沅薌,你看,前世沒找到,我兩個都殺了……這一次,我找到了。」
我心頭一澀。
路澤謙繼續道:「我沒想死……可不殺他,沈京墨死了,你就會怪我……」
我沒忍住眼眶發紅。
「我只是瘋,但我愛你。」路澤謙握住劍,慢慢拔出來,身子晃了晃,俯身超前倒。
我伸手撐住,一邊摁住他獻血噴涌的傷口,喝道:「找大夫!別愣著!」
路澤謙笑著,「大師死了,誰都回不去了。
沅薌,于我來說,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。」
他眼中的光,一寸寸湮滅,
「謀算兩世,求而不得。沅薌你啊,是我的劫,幸好不是死在冬天,窗花我忘記怎麼剪了,你卻不肯再教我。」
那日很亂,人們七手八腳地往路澤謙身上撒止血藥。
只有我,抱著他,一小段話,聽得清清楚楚。
不知怎麼的,就突然落了淚。
「何至于此?」我問了。
他閉上眼,身子一點點冷下去,再也沒回答。
人們撤去了,我緩緩起身,扶著門框,
「傳令下去,兒郎尚在戰場,婦孺老少不降,不撤,不退,城一日不破,就要保證供給,城中鬧事者,不問緣由,杖斃!有功者,戰后論功行賞。」
「戚風的頭,割下來,懸在城墻上,以示眾人。」
這一日,城中杖斃了數十人。
我站在城墻下,聽著震天的喊殺聲,一動不動。
熬過了三日,援軍至。
又過一個月,敵人兵敗如山倒,我軍北上十里,奪下一城。
此后數年, 奪取敵人十四州將如探囊取物。
沈京墨凱旋那日,舉城歡呼。
他下了馬,一把將我攬住。
我怔怔地站著,突然哭出聲來。
四周的百姓也有哭的, 有些男兒, 已埋入黃土, 長眠不起,人世間最殘酷的是戰爭,最遺憾的是生離死別。
我抱住沈京墨的腰,他的鐵甲千瘡百孔,身上傷痕累累。
「沈京墨,回家了。」
這一年, 丞相路澤謙于北地遭受重創,某天清晨,坐上了回京的馬車。
他說:「能不能活,看命,有些事沒做完,拖不得。」
幾年后,那時我朝疆土已然北擴,再冷的地方,也有朝官和將士駐守。
朝官皆是路澤謙一手提拔,清正廉潔,他為相多年, 百姓安居樂業。
我偶爾想起路澤謙同我所說:
「我吃過苦, 自然不想旁人落入相似境地。待我來日位極人臣,必將以福澤萬民為己任。」
路拾途徑邊城,帶來了路澤謙的口信:
「路某兩世為人, 不愧對萬民, 獨做過一樣虧心事, 如今爭不過, 便也不爭了。」
次年春,路澤謙故。
享年三十八。
那時, 邊城桃花爛漫,沈京墨抱著走一雙兒女,摸了摸我的頭,
「沅薌,想哭就哭吧。人有感情,才稱之為人。」
他抱著我, 坐在窗前輕輕說:
「他啊,還是不夠心狠, 鎖住你的記憶, 而不是徹底抹掉。倘若他做絕一些, 今日陪在你身邊的,未必是我。」
「沒有如果。倘若這一世我選擇陪在他身邊,那個人, 也未必是原來的我了。」
沈京墨淺淺笑開,仰頭看向高高的樹梢,「今年花開得真燦爛啊。」
夕陽的光輝穿透樹枝,落在手腕, 多年前的疤痕早已淡去。
我牽住沈京墨的手,輕聲說:「慢慢看,還要看很多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