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「不怕我半夜從墳頭爬出來,吵得您不得安生。」
黑暗中,他呼吸趨于低弱,沒有回答。
我陡然拔高了嗓門:「沈京墨!」
「嗯……」
我撐起身子,艱難地爬過去,試了試他的鼻息。
那團黑影說道:「我還沒死。」
聽那聲音,也快死了。
凜冽的山風從四面八方涌入,門前厚實的雪化成水,浸濕了我們的衣裳。
我開始撐著精神頭,不停和他說話。
「抱抱我吧。」沈京墨于一片死寂里,緩慢開口,「就一次。」
我愣了,最后,只是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解了,裹在沈京墨身上。
「沈將軍,就算死了,也是路秋月替你收尸,輪不到我來抱您。」
沈京墨發出短促的一聲笑,似自嘲,「是啊……自作自受。」
長夜漫漫,我和他,誰也不比誰好。
饑餓和寒冷終于戰勝了我們,沉默像一頭巨獸,張開血盆大口,將生的希望無情吞噬。
可自從滾下山崖醒來,我便不怕死了。
甚至對死亡,有種奇異的熟悉和向往。
當黑暗來襲,我竟無比輕松。
……
「白小姐的藥煎好了?」
「是,主子方從獄中出來,正往回趕。趕緊給白小姐喂下,不然又得發脾氣。」
最先蘇醒的是意識,身體很沉,眼皮也睜不開,只靜靜聽著。
一陣騷動后,聽幾個小丫頭誠惶誠恐道:「主子……」
冷風襲入室內,很快停止,有人站在遠處卸了外衣,又停了一會兒,才走過來。
熱騰騰的手心,帶著炭火的溫度貼在我額頭上。
溫和清潤的聲音響起:「今日也沒醒嗎?」
「沒呢。」
他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歡,有種淡淡的血腥氣,讓我聯想到陰暗潮濕的牢獄,和鮮血淋漓的刑具。
我皺皺眉,便聽語氣驟然急迫:「沅薌……你醒了?」
似乎突然取得了身體控制權,我得以睜開眼。
路澤謙蹲在床前,憂心忡忡地瞧著我,暗沉沉的眼睛里,一點點亮起。
「我……回來了?」一開口,嗓音沙啞,路澤謙靠得近,聽清楚了。
他攥著我的手,說:「我在樹林里看見你的大氅……魂都要嚇沒了。」
想問沈京墨的情況,對上路澤謙的視線,我遲疑。
他似乎明白我想說什麼,「沈將軍受了點傷,無礙。」
這對路澤謙不公平。
「澤謙,這婚事——」
「不退。」路澤謙打斷了我的話,臉色發冷,「你喜歡誰都好,婚事,我不退。」
「不值得。」
「我心里有數,付出多少,回報多少,我不算不量不糾結,這樣也不行嗎?」
路澤謙緊緊抓著我的手,
「都這麼多年了,沅薌,上次你從山崖掉下去,愛上……我認……我咬著牙,逼自己認,這次,別往我身上捅刀子了。我求你。」
「與沈京墨無關,我不想嫁人了。」
「你不想嫁,我就養著。誰敢說閑話,我殺誰。」
這是我第一次,在路澤謙眼底看到了偏執。隱藏在他謙和的眼神之后,是足以將人湮滅的黑暗。
我閉上眼,不再講話。
……
自從松子山回來,我時常畏冷,饒是屋內燃了旺盛的爐火也不頂用。
路澤謙雖不與我爭執,但我知道,他是不許我回白府的,恰巧,爹娘也不待見我回去。
這日晨起,他坐在床邊看我,將我雙手焐的暖一些,放回被窩:
「今日晴陽,可出去走走,我叫路拾陪你。」
「好。」
一晃晌午,路拾不見蹤影。
問過下人,才知路拾正在廚房。
我去尋了他,他不情不愿地:
「主子往日忙起來,不肯用飯。小的如今陪著姑娘,便無人看顧主子了。
所以叫下人給他送一份去,吃不吃全看緣分。」
說完,他眼風輕輕一掃,又道:
「聽說那起子山寇嘴硬,拿不到供狀,便一刻都歇不得。主子為了白姑娘,也是拼了。」
我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,「我親自去送。」
路拾神色這才稍見松懈。
一刻后,馬車停在刑獄門口。
駐兵本欲攔我,被路拾攔住,掏出腰牌,「自己人。」
守在門口的倆面露遲疑,「路爺,姑娘家的,不太合適吧。」
「姑娘既是我們主子的人,亦是苦主,總該見見。」
「是……」
盤曲鎖鏈被打開,陰暗濕冷的氣息迎面撲來。
丫鬟攙扶住我,「小姐,奴婢進去送吧,您身子弱……」
「不必。」
我在路府寄人籬下,爹娘將我丟給路澤謙,便如同只阿貓阿狗,早已失了反抗的權利,何必拿喬作態?
牢獄昏暗,燭火搖曳。
在某個岔路口,我自然地拐了彎。
路拾問道:「白小姐來過?」
昏暗過道火光難覓,陳設復雜。
我一愣,「倒是不曾……」
途經一個幽深的甬道,我倏然停住腳步,看向深處。
「白小姐莫要好奇了,里面押的全是朝廷重犯,有舞弊貪墨的,也有投遞叛國的,死過不少王侯將相。」
聽他提起,我心被什麼東西揪住了,一牽一牽地疼。
遠處傳來淡淡人聲。
「招了嗎?」
「回大人,沒有。」
「繼續。」
「人快死了……」
「我說,繼續。」路澤謙悠悠緩緩的語調不帶一絲溫度。
漸漸地,前方火光近了。
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,丫鬟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,癱軟在地。
拷問架上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……她扭頭扶著欄桿就吐。
下一刻,一道帶有血腥氣的身影擋在我面前。
大手蓋住我的眼,聲音中壓著即將崩裂的盛怒,「路拾,你想死嗎?」
我身子晃了晃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滿眼血淋淋的殘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