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梟的淚在我頸窩子里打轉:「在你這里我不是什麼梟王,我只是你萬木青的顧行川,你怎能不要我了,怎能不要我!」
「我……我沒有不要你……我只是膽怯……」
顧梟不聽我狡辯,指尖如同毫筆,在我顫栗的肌膚上寫下他哀怨的情詩。
「攜手攬腕入羅帷,含羞帶笑把燈吹。
「金針刺破桃花蕊,不敢高聲暗皺眉。」
15
褚越一日沒見到我,擔心我出事,帶了人想來撞門。
顧梟猛地將門一開,眾人四散而逃。
唯獨褚越呆愣愣的站在原地:「你、你……你是何人?」
顧梟亮出腰牌,冷笑一聲:「我是你爹的頂頭上鋒。」
褚越那地主家的傻兒子,一時半會兒還沒搞清事情的嚴重性,瞠目結舌的指了指顧梟,又指了指屋里:「你把青姐姐怎麼了?」
我支棱著半身不遂的軀體,趴在床邊,有氣無力的喊道:「你若再不走,他就要把你的商船一并抄了!」
褚越慢半拍的腦回路終于接上了,連滾帶爬一溜煙無影無蹤。
顧梟摩挲著我光潔的脊背,哀怨道:「他好關心你啊……」
我努力嗅了嗅鼻子:「好濃烈的酸味,不知道是不是隔壁的酸菜壇子破了。」
「萬木青,你還有臉說笑!你走的好生絕情,給楊嬸留了信,給王家留了銀錢,卻連一個字都沒有留給我!」
「也別說的這麼難聽,我不是把房子留給你了嗎……」
「一間破茅屋,若沒有你,留給我有何用!」顧梟咆哮著,眼淚不要錢的往下掉。
我心知他是裝的,但我還真挺吃這套的。
我用指尖兒撫去他的淚水,像當時照顧他那樣溫柔:「我是做過別人家姨娘的,不是體面光彩的出身。
你身份那樣高貴,朝堂中多少雙眼睛盯著你,盼著你摔下來,若你真和我成婚,大家就有了話柄,笑話你是小事兒,若是以此來威脅你,做出一些過分的舉動呢?」
顧梟悶悶的不同我說話, 是真氣狠了。
我今日索性要把話都說明白了, 日后橋歸橋, 路歸路, 怎麼都好。
「你是高高在上掌權者, 我是身份卑賤的下等奴才, 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, 我對皇城里的紛爭不感興趣, 安安穩穩過平淡恣意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。就算那天在山上的不是你, 換做是任何一個人我都會救。
「你既不知我是何身份, 又不了解我家世如何, 一股腦的熱血上頭要和我成親, 若我是你仇家來刺殺你的,你怕不是也上趕著?」
顧梟的桃花眼此時攜了幾分固執與兇狠, 將我攬在懷中恨不能揉碎。
「你怎知我不了解你!你爹是光祿大夫褚沛的前院管事, 你娘是褚夫人的陪嫁,你是大旱之年生的, 你爹給你取這個名字是期盼冬去春來風調雨順!
「你自十二歲便被褚夫人塞在了大公子院里, 十五歲上抬了姨娘, 十七歲時你爹娘幫褚夫人頂罪, 你孤身一人到了楊家村落腳!
「你不愛書墨,最愛游山玩水,蹴鞠打牌。做女工是你活命的生計, 但你的廚藝比盛京最大的酒樓還好!
「你說我不了解你, 難道你的阿越, 你的王小六就了解你嗎!」
我不會說話了, 臉上的五官像被凍結, 只有眼睛里不斷放大的驚愕。
顧梟貼近了我的額頭,聲音稀碎顫抖:「我爹娘早就死在災亂里了, 在旱災結束的前一年……我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孤兒。
是小小的你從懷里掏出半塊像石頭一樣硬的窩頭給我吃, 指著皇城的方向告訴我, 只有走進那里的人才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愛的人……你救了我不止一次, 你救了我一生……」
16
我微微張著嘴,呆愣的不知所措。
我完全不記得我和顧梟幼年時還有這樣一段交情。
我隱約記得我爹帶我出府, 和許多官員家里的仆從管家們一起,給難民們施粥放糧。
至于我自己說了什麼,做了什麼,早八輩子不記得了。
我的反應全在顧梟意料之中,他捏著我的臉罵「小沒良心的」。
顧梟還告訴我,褚家有一婢子傾慕褚大公子已久, 自請去房中侍奉左右, 但常遭叱罵,她便以為是大公子心里放不下我, 心生妒忌, 買通了幾個人去楊家村刺殺我。
顧梟那年的眼盲, 便是孤身一人在山中與殺手打斗受傷所致。
我唏噓一聲:「原來如此……大恩大德無以為報,你要是身體方便的話再給我磕兩個頭吧。」
「萬木青!」
我瞧他氣得臉色煞白,別等會兒撅過去了, 趕緊拽著他的手:「開個玩笑!要不你再揍我兩下?我當真不知道……」
顧梟將我剩下那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都堵回了肚子里:「不要緊,我全都記得就好。」
「……嗯!」
「青娘,我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……你都要帶上我好不好?」
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