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我在書房寫字,姜白雪闖進來,神色惶恐。
身后的侍女解釋:「姜姑娘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茶杯,不知怎的如此害怕,一定要來向您賠罪。」
說話間她已經跪在地上,垂著頭一言不發,身子一直抖,規矩得讓人心疼。
我伸手扶起她,「只是一個茶杯,碎了換一套便是。」
她眼里帶著感激,反復向我確認是不是真的不計較。
她說,小時候她頑劣,打碎了爹爹的茶杯,被罰得很痛苦。
她爹爹是個很嚴厲的人,不允許她和家中的其他女兒做錯事,尤其是這種日常小事。
我有些反感她口中的爹爹,該是多麼嚴厲,才能把她培養成這般刻板謹小慎微的模樣。
「孤這里,沒有這麼多規矩。」
我柔聲安撫,她竟然哭了,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,像打在人心上。
「殿下待我真好,我必不會辜負殿下。」
她含淚跪在地上向我起誓,那時我并不知道,她下了怎樣的決心,才說出的這句話。
夜里,姜白雪邀我去她院中。
我推門進去,在床帳后看到了不一樣的她。
我連忙以袖遮目轉過身去,想離去卻被她抱住,羞得我面紅耳赤。
「姜姑娘這是何意?」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姜白雪開口,聲音意外的哀傷,「白雪別無所長,只善此道。唯有以此答謝殿下待我之好。」
我沒由來的惱怒,「你可知什麼樣的女子才會如此輕浮!」
姜白雪又落下淚來,「我只知道,女子皆不是生來便想如此輕浮的。」
這話說得我心里沒由來的亂。
我解開外袍裹住她,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淚。
「姜姑娘……先前都經歷過什麼?可否說給孤聽。
」
她搖頭,透著一股絕望和無力,「我不能說給殿下,殿下會因此厭惡我的。」
我想也沒想,「孤不會!」
我嘗試解釋,無論她是什麼樣的,我都沒有低看她的想法。
「殿下。」
姜白雪忽然褪了外袍,就那樣站在我面前,卻意外地坦蕩。
「你可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女子,生來就沒有選擇?」
我不知。
從小到大,太傅教我的都是治國為君之道。
天下是男人的天下,女子只是盛世的點綴,無須在意。
「那我告訴殿下,是全部。」
姜白雪的話讓我心驚。
「女子也是撐起國家的一部分,殿下您說對嗎?」
我點點頭。
「可是國家,卻從來沒有為女子做什麼。」
我想反駁,卻悲哀地發現事實的確如此。
「那些您看不起的女子,不是生來就如此輕浮,只是沒有選擇。」
姜白雪走進我,我本能地后退。
「您看得起的,同樣沒有選擇。」
我想到我哭著和親的二妹,被迫入宮的小姨,沉默無言。
「這天下需要女子付出,卻吝嗇給予女子選擇。」
姜白雪逼得我退無可退。
這感覺很奇怪,仿佛回到了少時被太傅揪著耳朵上課的日子。
她摟住我,將自己送到我面前。
「殿下看不起我,不是殿下的錯,是這世道,這天下,沒有教給男人要如何對待女子,也沒有教給女子,要如何才能解脫。
「所以我很茫然,我不知道要怎麼答謝殿下對我的好。
「殿下有朝一日登臨帝位,改變它好嗎?」
不容我說話,姜白雪吻上我的唇。
……
從那以后,我不再叫她姜姑娘,無論何時,我都叫她,阿雪。
天下有無數個姜姑娘,只有阿雪才是我的唯一。
我親手制了一塊玉佩給她。
何以結恩情,美玉綴羅纓。
這是我對她的承諾,我希望阿雪能成為我的太子妃,哪怕她不符合母后的要求。
遺憾的是,她似乎沒有看懂。
她因收到禮物而欣喜,卻似乎并不知道玉佩的含義。
她實在是一張白紙。
我嘗試教她寫字,她笨笨地拿著毛筆好奇,放到嘴邊舔了一下。
我目瞪口呆,連忙制止。
阿雪疑惑,「不是要教我胸有文墨嗎?」
我大笑,彈了她一個腦瓜崩,「不是這個墨。」
她悻悻地放下毛筆,吐了吐黑黑的舌尖,「我還以為是要讓我喝墨水呢,黑乎乎的,我才不要。」
阿雪不會用筆,糾正了好幾次還是握得奇奇怪怪,我索性握住她的手糾正,肌膚相貼的那一刻,我們都臉紅了。
我內心慶幸,還好我在她身后,她看不見我。
我教她寫字,教她念詩。
她學得不快,一個字寫錯好幾遍,我嘲笑她笨笨的,她一生氣,趁我睡著,在我臉上畫了個活靈活現的大烏龜。
這方面倒是有天賦得很。
醒來后,她還特意拿了銅鏡給我,看我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,小丫頭得意壞了。
真好,我的阿雪,會嗔會笑,開始有靈魂了。
秋天來臨時,我和阿雪說明了心意,想在她期盼的冬雪里和她成親。
她很慌張,手足無措,半晌才安靜下來,很小聲說了一句話。
我說我沒聽清,讓她再說一遍,她不肯,把我攆了出去,直接關上了房門。
其實我聽清了,她說的是:「我也心悅你,懷安。」
我的名字竟然這樣好聽,從她口中念出來,天樂一般。
慢慢地,阿雪會寫很多字了,冬天也要來了。
禮部那邊匯報,一切都準備妥當。
我去看了嫁衣,上面一對鳳凰振翅欲飛,穿在阿雪身上,一定極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