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璟自知不配為帝,自行退位。
楊懷安順勢登基,大赦天下。
對于造反一事,只嚴懲了秦廣榮及其黨羽,無辜士兵、家眷皆未牽連,民心大漲,徹底穩住了朝綱。
盛京的局勢日漸好轉,我心里卻慌得不行。
自楊懷安登基回來后,楊慎遠就再也沒有給我傳過密信。
他知道我背叛了他,卻什麼動靜也沒有。
這種安靜讓我害怕。
沒過多久,楊懷安同我說,他要親自帶兵去拆了女兒莊。
「便是地府,也沒有這等罪惡滔天之地。」
我自然跟著他去,一路上都格外不安,總感覺楊慎遠在哪里盯著我。
到達女兒莊時,我被嚇得不輕。
不知是誰,把我爹的尸體分成數十塊,在莊子前擺成一行字。
「這是你第二次出賣我,姜白玉。」
爹就一個腦袋是完好的,擺在字中間直勾勾地盯著我。
我嚇得臉色慘白,連連后退,險些昏死過去。
13
女兒莊已經燒起來了,像黑暗里生出的巨大明燈。熱得灼人,逼停了我們的腳步。
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,終于等到一場雨降臨。楊懷安立刻帶人進去查看情況,不出意外,里面橫七豎八燒焦的尸體。
后院每個沒有窗戶的房間里,都躺著一具曾經的美人兒。
她們未曾見過太陽,就已先擁抱了死亡。
生于黑暗,也埋葬于黑暗。
只剩罪孽,仍在陽光下張牙舞爪。
女兒莊徹底化為灰燼,爹爹放在密室的蠱和解藥也無一幸存。
處理好一地尸骨,打道回京時,我身上的蠱蟲毫無預兆地發作了。
心臟被啃咬的疼痛讓我徹底失去理智,發狂將營帳內大小物件摔得到處都是,甚至奪過楊懷安腰間的匕首意圖結束這一切。
匕首毫不猶豫地扎下來,卻被一雙手握死,血瞬間出來,滴滴答答掉在我身上。
我忍住痛苦抬頭,是楊懷安。
他用力從我手中奪過匕首扔到一邊,喝令外面的士兵包圍營帳不準進來,控制住我的雙手將我抱到懷里。
「堅持住,白玉。孤一定為你拿回解藥。」
說得輕巧。
我沒勁去懟他,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,汗水和淚水一起模糊了雙眼。
不知過了多久,折磨終于結束了,我長舒一口氣,虛脫地跌在楊懷安懷里。
良久,楊懷安問我:「阿雪她,也受過這種苦難嗎?」
我閉目養神,緩了好半天才有力氣開口。
「很多女子,都受著這種苦難。
「陛下,這種噬心之痛,看似是蠱蟲所致,實則是這個時代。
「我娘說,這個時代不把女子當人,所以,才會有女兒莊這種地方。」
楊懷安語氣迷惘,似是問我,又像是問他自己。
「孤要怎樣做,才能改變它?」
我想起我娘曾說的話。
「男子可為之事,女子亦可。陛下若能打破男女桎梏,必可改變。」
「如何打破?」
「辦學堂,選人才,不論性別出身,唯才是舉。」
「好。」楊懷安一點即通,擲地有聲。「白玉可愿為天下先?」
「實乃民女之幸。」
14
楊懷安封我為司學女官,引起朝臣聯名反對。
「我天璃建國百年,從未有女子從政,簡直荒謬!」
「大字不識一個,誰給你的膽量!」
「臣等懇請陛下處決妖女!」
楊懷安自龍椅上站起,不怒自威。
「既從未有,那便以朕為先!自今日起,全國各地開辦學堂,凡滿五歲幼童,不分男女皆可入學,就交由姜司學負責!」
「臣遵旨!」
被楊懷安悉心雕琢許久,我早已褪去最初的卑微與小心,與一眾朝臣站在這金鑾殿上,血液似乎都在燃燒。
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,讓我很想去守護,去奉獻,去留下點什麼。
哪怕下一秒會因蠱蟲發作而死,我亦無怨無悔。
這是,名為活著的感覺啊。
學堂推行得并不順利,地方官員對我很是不屑,百姓也不配合。
娘說得沒錯,建立一個新時代,新思想,果然很難。
我索性抓了個典型,上奏革了那貪官,又親自處理陳年積累的冤假錯案。下調稅收,興修水利,凡事親力親為,軟化了民眾對女子的刻板印象。再推行學堂教育,果然大有成效。
一年后,楊懷安召我回京述職,當地百姓攜兒童相送,人民夾道,好不熱鬧。
變化最大的是當地女童,不再奉成親生子為圭臬,也搖頭晃腦學著先生的模樣念念有詞。
「于嗟鳩兮!無食桑葚。于嗟女兮,無與士耽。士之耽兮,猶可說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說也!」
我從小到大聽過不少稱贊,皆是說我如何貌美,如何嬌艷。
這是第一次,有人說我如何聰慧機敏,如何清廉為民。
我開心地翹尾巴,下朝后拉著楊懷安嘰里呱啦說個不停。
楊懷安笑我跟個小孩子一樣。
復又說:「孤欲以白玉為義妹,封公主,為你尋一良人,可否?」
我搖頭,「不可。」
感情上的事我從未想過,也不想去想。
我身上的蠱蟲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要我的命。
楊懷安派了很多人去找楊慎遠,卻始終沒有消息。
比起去禍害別人,我更想在活著的時候,為天下的女子,去做些什麼,多做些什麼。
為官以來,我見過太多女子,明明不受蠱毒控制,卻因為無望的世道和家庭,比我還要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