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個贅婿,我說退就退,你再敢逼逼,我自請下堂,馬上把嫁妝拉走,明天就叫你睡大街。」
「贅婿」兩字一出口,夫君目眥欲裂。
「好啊!我堂堂秀才出身,你竟是這麼看我的?」
25
成婚多年,夫君家的名望比我家好聽,可所有銀錢都是用我的。
母親說,為著男人的面子,不好把錢不錢的掛在嘴邊。
我也就從來不提,嫁給他不過兩年,夫君便要納妾,我原本不同意,夫君就質問,我是不是看不起他。
門第相當的人,哪個不是三妻四妾,就他不納妾,傳出去,說我善妒,說他懼內,哪一件是好聽的?
我只能咬著牙,親自給他挑選了趙姨娘,到后來,又有了柳姨娘。旁人還說,我家只有兩個姨娘,夫君到底還是敬重我的。
小美跳起來。
「就這麼看你,你咋的?軟飯還要硬吃啊?你有那個能耐嗎?贅婿,贅婿,贅婿!」
「你這賤人!」
夫君被憤怒沖昏頭腦,抬手就要打小美。
小美靈活地往旁邊一閃,一爪子撓在夫君臉上。
「呸,還敢打老娘,我跟你拼了!」
小美把桌上的筆墨紙硯砸到夫君身上,一邊靈活地圍繞桌子轉圈跑,夫君拉不下這個臉皮同她廝打,只能咬著牙怒罵幾聲,帶著趙姨娘狼狽地走了。
我震驚地發現,夫君竟然拿她沒辦法。
打也不好打,罵也罵不過,堂堂一家之主,竟被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。
小美又得意起來。
「平章,過來,跟我說這個書信怎麼寫。」
26
平章成功從白鹿書院退學,我們家又同王家斷了來往,在周圍的圈子里,名聲一落千丈。
所有人都在說,賀夫人商戶人家出身,眼皮子淺薄,無知粗俗,言行無狀。
鋪子里生意凋零,平章正到了說親的年紀,也沒有一個媒人上門。
我急得團團轉。
「瞧見沒有?這就是你胡作非為的代價!沒有名聲,錢也難賺,孩子們的親事也說不成。」
小美神秘一笑。
「名聲這個東西,玄得很,說有就有了,說沒有就沒有,貞潔烈女一夜之間能變成蕩婦,蕩婦一夜之間又可以得到牌匾,人心從眾,還不都是上位者說了算嗎?」
我困惑不解。
「你到底在說什麼?」
「呵呵,你不懂,人賤自有天收,知道是什麼意思嗎?
「除了上天,誰也對付不了我們賤人,永王算個球。」
我完全不理解小美的意思,沒料到,竟被她說中,一個月之后,京中傳來消息,永王造反被抓了。
朝廷秋后算賬,查封白鹿書院,處置了一大批永王的關系戶,王家首當其沖,滿門被抄。
夫君喝完酒從外面回來,嚇得臉都白了,「撲通」一下就跪在小美身前。
「夫人大智慧!
「跟王家斷親,從書院退學,你莫非是提前知道永王要出事?
「平章那些同學的家長,好幾個都被下獄了,周舉人, 連功名都被革除了!
「只是夫人,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啊?」
小美冷哼。
「哼, 以你的智慧,我很難跟你解釋。」
27
我們家從永王的禍事中全身而退,新來的知府還特意嘉獎夫君,說他不同流合污, 實乃真君子。
一夜之間,我的名聲又瞬間反轉。
假癡不癲, 自污保身, 這樣的才智和眼光, 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。
拜訪的名帖紙片一樣飛進我家,給孩子們提親的媒人踏破門檻,小美每天都忙忙碌碌的。
我看著她行事瀟灑, 看見不順心的就罵,半點面子也不給人家。
別人反而議論:「賀夫人此舉必有深意啊!」
「是啊, 以她的智慧, 不會輕易做這種事的。」
「莫非陳家也要倒霉?該不是牽扯到什麼事里去了吧?」
我真的看不懂了。
她罵人這樣臟, 行事這樣張狂,為何人人都贊她好?子女也護著她,夫君也心服口服, 到底怎麼樣才是一個好人?到底什麼才是好名聲?
小美嘆氣。
「你還不懂嗎?
「從來就沒有什麼名聲, 你仔細看, 只有『利益』兩字。
「你給你夫君納妾,滿足他的利益,他就肯夸贊你,別人夸你夸得越厲害, 說明你對他越有好處。
「哪怕是親生子女, 你維護他們, 他們才認可你,你犧牲他們的利益換取自己的名聲,難道還指望他們愛你敬你嗎?
「真是蠢笨!」
我看著滿府的繁華, 和快樂歡欣的平章和錦月,只覺得如遭雷擊, 不由得質問小美:
「你到底是誰?」
小美:「都說了, 我是個賤人啊。
「我父母, 和我弟弟口中的『賤人』。」
小美悵惘地嘆氣。
「一個不肯被剝削,清醒的女人。」
說話間,賀家姑母手里拿著錦月的珍珠手釧,笑道:「錦月,這話, 姑姑原是不好意思說的。
「你妹妹喜歡這個手釧, 你們——」
小美厲喝一聲:「不好意思你還說?你是半點逼臉不要啊!」
說著風風火火地朝那邊沖過去, 火紅色的石榴裙擺在走動間翻飛,鮮艷得如同一朵蓬勃怒放的牡丹花。
錦月開心地笑起來。
不知怎麼, 我忽然就想到小時候, 姨母家的表兄, 強行要走了我養的小奶貓。
母親讓我給,我只能聽從。
幾個親戚都夸贊我大方有禮,我忍著眼淚, 不敢掉落。
那滴淚,直到現在才滾落下來。
我抹一把臉。
「若是有來生,我也情愿當一個賤人。」
本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