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人要不要來廚房看看我怎麼做的。」
她小聲嘟囔:「一盤開口笑蟹粉酥就動刀動槍,你們魏地人真奇怪,怪不得薛家小姐出嫁時還哭哭啼啼的,在碼頭還要攔住我家公子不想出嫁,還好船壞了。」
魏洵臉色急變。
天下之大,形似糕點不可勝數。
他知道自己太過杯弓蛇影,只是不愿出現一點紕漏。
他在意的是小丫頭的后半句話。薛家女郎哭了,魏洵垂眸,痛上心頭,她不想出嫁,但沒關系。
什麼都還沒發生。
一切都還來得及。
來得及對她好,來得及愛她,來得及還她一世無憂。
謝臨早已默然看他神色許久,平淡出口:「魏侯,已是黃昏,正是迎親良辰。再晚些,要錯過了。」
魏侯做了個手勢。
尖刀船立刻回轉,如刃般破浪行駛。
離去前,魏侯如有所感地抬頭,向二樓船艙的方向看來。
但除了被風吹動的門簾。
沒有。
什麼都沒有,空空蕩蕩。
他錯過了。
10
重生的并非只有我,還有魏侯。
千里奔襲,攔船問糕,如非他擁有前世記憶,別無解釋。
前路如丹水波濤未定。
我不知道魏洵重來一次,想要做什麼。但我想要避開他。
船將靠岸,淼縣就在眼前。下船時,我驀然提裙回首,淚中帶笑。
江風浩蕩,謝臨提燈為我照路。
「謝表哥,你知道嗎?你不止幫過我一次的。」
謝臨怔住。
前世,嫁給魏侯的第六年,我因早年陪魏侯賑濟洪災受了寒,多年無所出,族老要魏侯納妾,納的是漢室郡主。
那段時間,魏侯正忙著四處征戰。
我替他整理行裝,臨行前給他系下頜的冠帶時,他囑咐我說:
「郡主身份尊貴,有時做事難免過分,你多忍耐一些。」他垂首,用唇蹭了蹭我的眼睛,「阿蘊,回來給你帶江南初荷。」
我目送他大步離開的背影。
目送這樣多次,他從未回頭。魏洵和魏都、金陵的每一個人,都一樣,從未看得起我的出身。
郡主不愿做妾,她帶了私軍,一同來了魏都,她想做的,是魏侯夫人。
每逢春耕,我都會親自下田和普通農婦一起耕種,以此鼓舞魏地農事。
郡主一把火燒了耕田,趁亂擄走了我,如豬狗般丟在城外污水池中,溺死之際,當時的謝相謝臨救下了我。
我攥著他的手,燒得糊里糊涂。
我連眼淚都發燙:「我不想在這里。」
他問:「那你想去哪?」
我抿著唇,說不出話來。不在魏都,哪里都可以。可我不能走。
我爹娘都在薛家手中,我在魏地已有六年,魏侯不會允許我走。
后來魏侯聞訊回城,震怒朝野,為我配了私軍,郡主次日暴斃。魏侯允諾我,至少三年內不會納妾。
魏地女子艷羨我得此殊榮。
只有我知道。
魏侯本就無心女色,但他總有一日會新娶身份尊貴的妻妾,我遲早會不得善終。
我從未那麼悲哀地意識到。
我的夫君是個亂世雄主,只是他,從未對我有過一絲憐憫。
謝相卻因為我遭受牽連。他平生潔身自好,未曾納娶妻妾,一身白衣,卻掛有六國相印。
有傳聞道,他是因為愛慕魏侯夫人,才愿意留在魏都。魏洵聽了很不高興,也不許我再見他。
直到有次宮道相逢。
我掀開簾子,向他道歉:「此中傳聞,皆為荒謬。
謝大人,不必放在心上。」
他只是問了我一句話。
他說:
「那你想去哪?」
是那日他救下我時,問我的話。如果不想在魏都,你想在哪?
謝臨抬眼,譬如天上皎月。
他微微一笑:
「如果,并非傳言呢?」
如果,他留在魏都的緣由,并非傳聞呢?
11
明明淼縣近在眼前,我卻止步不前。
魏洵來勢洶洶,如果他真是為我而來,淼縣不是什麼難找的地方。
最好的辦法,就是繼續在謝臨身邊。
但這話難以啟齒。
兩世加在一起,我欠謝臨的太多了,他一生順遂,我這樣薄弱之人,不知道何時才能還盡恩德。
江水蕩船,夜燈飄搖。
不能再拖累謝臨了。
我已經準備下船,就此別過。
「謝表哥,多謝。阿蘊今日勢單力薄,報不了恩,來日必定結草銜環。」
謝臨垂眸,只能看見我眼里映襯的燈火,忽明忽暗。
他突然開口:「有報恩的機會。」
我怔住。
謝臨道:「我還要去婺州,我身邊的人都沒有你細致、見識廣闊。阿蘊,你能再陪我同行一段路嗎?」
他向來聰慧。
不會看不出我的惶恐,也多半能猜出來我與魏侯有舊,但他一直都不問緣由。
分明素昧平生。
卻因我與薛家生隙、和魏侯交鋒。
連現在伸以援手,都是用這樣柔和的話。
我忍著眼淚:「謝臨,你這樣幫我,若我是個很壞的女人,怎麼辦?」
謝臨輕聲否認:「你不會是。」
他不會說,他一直在做一個夢,醒來后什麼都記不得。
只知道有一女子隔簾而坐:
「謝相,我不能走。魏地貧寒婦孺,需我照料,除我之外,朝中無人會為她們說話。魏侯好戰,我能止他殺意,少生戰事。
大人一身清白,不必和我有所牽連,免得史書后人謬論。我的自由,并不重要。若有朝一日,你回到江南,記得為我向我父母報一聲平安,已經足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