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來這碗粥傳到我這里,落得沈世安一句胸無大志。
但我還是喜歡熬,這是阿娘的味道。
顧長風干巴巴咽了幾天白粥,難得嘗到一份甜,心情終于好上兩分,也愿意同我多說兩句話。
他問我:「哼的什麼曲?」
我說:「穆桂英掛帥。」
他點點頭:「難怪這般鏗鏘。」
他又問:「不哼不行?」
我說:「倘若不哼,擇菜何其的無趣。」
顧長風輕輕道:「人身上有一處穴位,輕輕一點就啞了,你且坐過來些。」
我?
我說:「剛好嗓子有些痛,不哼了,回頭找個胖大海泡水喝。」
我坐下來,拿起豆橛子狠狠一掰。
呔,顧狗,這就是你的狗頭。
5
養傷是極其無趣的事情。
起碼,在我看來是。
天天吃睡都在床上,曬黃豆也得翻個面不是。
我跟顧長風說:「你這樣不行,得找點事情做。
「要不然,你同我一起掰豆角?」
顧長風一臉「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」。
我說:「一品鮮不養閑人。你掰豆角,晚上就有豆角吃,你擇韭菜,晚上就有韭菜炒蛋吃。」
顧長風摸劍:「我看徐小姐真是活得太久了。」
我?
我把椅子搬到他砍不到我的地方。
晚上,喝白粥。
第二天上午,喝白粥。
第二天晚上,喝白粥。
第三天上午,顧長風把手遞給我。
「豆角在哪?」
于是我從此有了擇菜搭子。
我天天都跟他嘮。
我說:「城北的王員外,已經娶了第十三房小妾,男人真是有錢就要變壞。」
顧長風說:「鐵掌幫的張掌門,日前被情婦下毒害死,可見最毒不過婦人心。」
我說:「府衙門口站著喊威武那個,家里今日下了一窩小豬。」
顧長風說:「倘若學武,可以先找半扇新鮮豬肉,吊起來練刀。
」
我若有所思。
顧長風陰惻惻道:「徐小姐可是害怕?」
我說:「悔不當初。我當時竟只知道用大盆去接豬血,不然,殺盡天下負心漢。」
顧長風靜默半晌,夸我女中豪杰。
我抱拳一笑:「過獎,過獎。」
等到地里的豆橛子割過一茬,我趁風和日麗,雇上兩駕馬車,把我們送到郊外。
不是顧長風需要踏青,是我需要。
我已在家守他許久,家中的青磚也快數清楚。
城郊風和日麗,草地開滿明黃色的花。
好風,好景,遇見位熟人,是王家的老婆婆。
我問婆婆去哪。
婆婆坐在牛車上,說要往上京去,看她遠嫁的女兒。
牛車咯吱作響,只怕摔壞老人家,我不由多問幾句。
我問婆婆:「看了還回青州嗎?」
婆婆說:「自然是要回的,總不能在姑爺家白吃白住。只是年紀大,看一面,少一面了。」
我問:「可曾想過在上京尋個差事?解了相思苦。」
婆婆說:「一把年紀了,到哪里去尋。洗衣都洗不過人家。」
我想了想,說:「妙妙教你熬棗泥粥,回來的車馬費,換作在城門口支個攤子。」
婆婆直說使不得。
一品鮮的棗泥粥,大名鼎鼎,青州城人人都曉得的。
我笑:「不過一碗粥,有什麼使不得?」
遂把秘方仔細叮囑。
婆婆走后,顧長風斜著眼睛睨我。
「你不怕你爹打你?」
我咬著草根,美滋滋躺在明黃小花上。
「我爹才舍不得打他的親親小寶貝。」
「哪怕你把一品鮮的秘方說出去?」
「不過一碗粥,除卻棗泥粥,我們家還有燒鵝、荷葉雞、烤乳豬和菠蘿飯,多的是招牌菜,一品鮮垮不了。」
草根清甜,我用牙細細咬著,抬頭去看天上的云。
「那王婆婆,生不出兒子,被夫家休棄。她撿了個女娃,靠繡花養大,又嫁去上京城。王婆婆老啦,繡花早繡壞了眼睛。我不教她熬粥賣粥,她以后靠什麼在上京過活?
「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的,和離歸家,還有阿爹托著,我只是比較好命。」
講到這些事,話題總是沉重。
就連天上的云都白得沉了。
我嘆口氣,從地上爬起來,說:「回家。」
剛出來就回家,顧長風難得沒有黑臉。
甚至從我頭上摘下來一根掛上去的青草。
這一日,風和日麗,出門前,我好好看過天氣。
可惜,我忘了看黃歷。
不曉得哪里跑出來一群黑衣人,把我們團團住。
一人一把長刀,寒光凜凜。
再看顧長風這邊,赤手空拳,傷沒好全,只有兩袖清風。
我左看右看,忍著肉疼,拔下頭上的一根簪子遞給他。
我說:「顧長風,你別死了。」
他說:「知道。」
眼看就要開打,我抱著顧長風的手,心里滿是不舍。
「還有一事,且容我說完。」
顧長風聲音居然有點溫柔。
他問:「何事?」
我說:「金簪質軟,你別給我用變形了。我洗洗還要戴的。」
顧長風黑著臉把我推開。
我在旁邊找了塊大石,蹲在背后,乖乖等顧長風。
倘若有黑衣人被打飛出來,我就用大石去砸他的腳。
黑衣人頭子瞧出不對,一個騰挪來到我旁邊,刀光架在我脖子上,他叫顧長風停手。
顧長風停手了,站在我三步外,似乎在抉擇。
常言道,我命由我不由天。
自己的命運需得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我輕聲對那黑衣人頭子說:「有一件事,壯士大概不知道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們家以前,是殺豬的。」
「你殺豬關我什麼……」
他的話沒能說完。
因為我一把把脖子上的刀橫過去,刀尖鋒利,一下刺入他的胳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