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阿爹聞言,眼眸一亮,仔細思考片刻,笑著說我是個鬼精靈。
不出半個月,整個青州城都曉得,徐家那和離回來的大小姐,有了個非君不嫁的意中人。
大小姐回青州路上,誤入黑店,幸得高人相救。
那高人身長八尺,相貌堂堂,身手不凡。
大小姐一見傾心,立誓非君不嫁。
即便要另嫁他人,也要等再見意中人一面,了卻心愿再說。
至于那高人姓甚名誰,萍水相逢,一時也沒有問清楚,只記得高人用劍,劍柄上有一簇墨綠劍穗。
再說高人樣貌,只記得睫下一點紅痣,劍眉星目,右手掌心同樣一點小痣。
江湖客,用劍的人多,但睫下、掌心各一點小痣,這樣的人又少。如此一來,想冒名頂替也不容易了。
這位高人既然能路過青州辦事,返程多半也是要路過青州的。
大小姐要等。
等再見高人一面。
消息放出去,源源不斷上門提親的人終于消停,我落了個耳根清凈,日日都把醬肘拿來啃。
這般過去三五天,我正請了戲班子回來唱戲,就見守門的阿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一邊跑,一邊叫。
「找著了!找著了!」
我把案上的茶杯分他一個,問:「找著什麼了?」
阿禾咽下熱茶,終于喘勻一口氣,喜滋滋道:「大小姐,您的救命恩人找著了,已經抬著送到門外來了。」
啪!
我送到嘴邊的醬肘,掉了。
3
青州城外,有河名滄,其流甚湍。
這日滄水河里沖下來一人,恰好落在周家老漢布著攔魚的網兜里。
周老漢解開網兜一看,里頭好端端裝著個男人,緊緊握著一把劍,身長八尺,相貌堂堂,睫下掌心各一點小痣。
嚯,這不是徐家大小姐的心上人嗎?雖然,少了一點墨綠劍穗,但既然河水湍急,一時沖散了,也是很正常的。
于是這個人,就被抬著送到徐家的宅子上來了。
之前我有意中人的消息,阿爹只怕傳得不夠廣,甚至暗中買通了本地的商販私底下去傳。
如今這消息已然傳得很廣了,三姑六婆,世交叔伯,聽說我那意中人終于尋到,俱是想盡了法子要來瞧下這熱鬧。
茶水換過三遍,參湯喂過三碗,沒有一個人走。
小小一個徐家,擠了半個青州城的人。
阿爹狀若神游。
我面如死灰。
四目相對,阿爹的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,我的嘴也大張,半天合不攏去。
阿爹眨眨眼,意思是怎麼辦?
我也眨眨眼,意思是涼涼。
阿爹不知道的是,其實榻上躺著的這個男人,我識得的。
這個人姓顧名淮字長風,今年二十又五,乃是江陵人士。
朝堂之外,自有江湖。
江湖之上,以萬劍山莊為尊。
此人便是那大名鼎鼎萬劍山莊這一代的少主。
據說他十七歲時,曾金榜題名,一舉中了探花郎。高中卻不做官,金鑾殿上,一封辭呈,把陛下氣個倒仰。
萬劍山莊勢大,陛下雖氣,卻無可奈何,只得任他拂袖而去。
至于我為什麼識得且這麼清楚,此事說來話長。
當初我為沈家婦,入住上京城,也曾與長公主交好。
長公主殿下遍尋天下男色,遇有求而不得的,就退而求其次,弄個八九不離十的替身寵著。公主殿下府上面首無數,其中最得寵的,要數一位李長風。
既然是公主殿下的面首,我也不便多看、細看,只記得大紅幔帳層層垂下,少年墨發高高束起,留下一段花紋繁復的墨綠綢帶隨風而動。
殿下隨手捉住舞動的緞帶,極繾綣纏在腕上,仰頭咽下李長風喂來的一盞甜酒。
看似是極喜歡的,卻又在李長風走后,十分悵然地同我道:「終究是形似神不似,在皮不在骨,要是顧郎在這里該有多好。」
這畫面太過香艷,所以我記了許久。
而李長風那束發的墨綠綢帶,同眼前這位頭上系著的,實在別無二致。
顯然李長風正是這位的替身。
誰知道會這麼巧,他偏偏睫下和掌心各自有一點小痣。
如今是我識顧淮,顧淮不識我。
我有些憂愁,不知道這萬劍山莊的少主,脾氣性格如何,若是得知她莫名其妙成了我的意中人,會不會一劍砍我?
但畢竟這麼多父老鄉親看著,阿爹經商多年的誠信在這里擺著。
我也只好撲到顧淮身上,聲勢浩大、十分深情地哭了一嗓子。
「恩公,你死了我可怎麼活?你若是不醒,妙妙也只好與你同去,黃泉路上,再以身相許,只盼來世結為夫妻。」
然后,眾目睽睽之下,這個不省人事、面白如紙的人,咳嗽兩聲,就緩緩睜開了眼。
大抵顧長風也沒想到,再醒來時,會是這麼個萬眾矚目的場面。
他略微環顧四周一圈,最后目光緩緩落在胸前拱著的這顆頭上。
他問我:「你是誰?」
我拭著新擠出的淚:「恩公,你不記得妙妙了嗎?」
「不記得。」
我忍不住大哭。
「壞了,恩公失憶了。」
我抽噎著,按在他胸前的手不著痕跡加了些力道。
「楓林渡口,黑風店外,恩公,我們就是在那里相識的。」
顧長風安靜一瞬,大概是認認真真想了一下,但他顯然記不起來這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