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只抬頭瞧我一眼,我便氣了消了,理也不想講了。
他想要個工具人而已。
無妨,給他當。
我在他身旁坐下,面容嬌羞:「你想借我翻身,與我道明便好。我自小心軟善良,怎忍心眼睜睜看人尋死覓活,走投無路?」
宋舒挑眉看我,忽地笑了起來:「前年,都尉大人害了相思病,淚灑大殿求娶公主,連陛下見了都有三分動容。彼時面冷心硬,日日提了黃連湯去灌都尉大人治相思病的,又是哪家公主?」
我頓時噎住。
先前是誰他娘的同我說,宋舒數年來從不出府,與世隔絕的?
我紅了紅臉:「待自己喜歡的人,同不喜歡的人,自然不同。」
宋舒輕笑:「你我素不相識,公主的喜歡,就是見色起意?」
我解釋道:「一年前,我在這樓下與你見過的,你辨不出嗎?」
「辨不出。在我眼里,天下人都生得一個模樣。」
「就沒有不一樣的?」
「有,歡喜。」
我氣結,齜著牙,怒目瞪他。
他卻突然一怔:「你如此模樣,倒有幾分像歡喜。」
我啐道:「你才像歡喜,你全家都像歡喜!」
6
此后,我每日徘徊在驢棚前,奔走于府中各處,與宋舒偶遇。
宋舒回回見我,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都同踩了屎一樣難看。
「好巧啊,宋郎。這是要去哪里?」
「去看歡喜。」
我端起籮筐:「我正要去喂歡喜,不如一起。」
宋舒說:「你一早上喂了它五回,我去看看它有沒有撐死。」
如此幾日,阿映看不下去了:
「公主,你這滿腔愛意,哪怕給歡喜,它都能朝你尥個蹶子。給了宋舒,卻好比往海里打了個雞蛋。」
阿映總嫌中丞府的蛋花湯太淡,像在海里打了個雞蛋。
我深情款款望著宋舒的背影:「你不覺得,他冷淡無情的樣子,怪勾人的嗎?」
阿映搖頭:「不覺得。倒是你戀愛腦的樣子,怪嚇人的。」
7
宋舒那晚使計爬我床,是為了堂堂正正出府,有名有姓參加科考。
會試那日,李氏大清早跪在佛堂中,要為她兒宋真敲滿一個時辰的木魚。
我替宋舒燃了九尺高香。
再高一分,便要點著了房梁。
整個佛堂煙熏火燎,李氏咬牙堅持了一刻鐘,終于還是掐著人中避出去了。
李氏請了高僧來府中卜卦。
大概是銀子給得足夠多,高僧的聲調激昂得像要唱起來。
我著人抬了張凳子,坐在高僧面前,笑瞇瞇道:「倒是忘了這茬。來都來了,大師順便替宋家大郎也搖一簽。」
高僧頓時冷汗涔涔。
手中的簽筒搖了半晌,在要錢和要命之間做了一番艱難抉擇,最終還是選擇了要命。
將唯一一支上上簽,搖給了宋舒。
我哈哈大笑:「夫人請的高僧,果然靈得很。快快給錢吧,多給些。」
李氏想怒不敢怒,一張臉憋得紫里泛青。
宋舒并不領情:
「我從不信這些。強扭的瓜不甜,強求的簽也不準,殿下又是何必。」
我自顧自喜滋滋地將那支簽掖進了宋舒的箱籠:「我也不信這些。」
「那為何還要去搶這一簽?」
「圖心里爽啊!同樣是宋府嫡子,整日被人壓一頭,你內心就不憋悶嗎?人總要神清氣爽,才能意氣風發,事事順遂!」
宋舒不屑地搖頭,拎起箱籠考試去了。
走路的姿勢,到底是比平日多了三分揚眉吐氣的昂揚。
殿試過后,紅榜一出,宋舒毫無懸念,拔得頭籌。
一眾考官拿著他的考卷,喜極而泣:「這樣的狀元郎,百世罕見。」
這太正常了。
這世上再沒有另外一個人同他一樣,將人生十余年光陰,心無旁騖,盡數用在讀書寫字上。
8
宋舒入了朝,封了尚書郎,緋紅袍子烏紗帽,俊得令人尖叫。
他卻只顧著一頭扎進案牘庫,翻檢那堆吃灰的案卷。
別人不肯翻的案,他肯翻。
別人不敢辦的人,他敢辦。
短短月余,朝中五品官員已落馬三員。
我問宋舒:「你就不怕得罪了人,有朝一日被揪住把柄降了罪?」
宋舒手上走筆未停,面上透著一股平靜的瘋魔:「那就誅我九族,刨我祖墳好了。」
他一生孤苦,爹不疼,娘不在,何時有過牽絆。
一腔孤勇,不過是因為對世間無甚留戀。
活著也好,死了也行。
我心疼得緊,忙安慰他:「你只管放手去做,今后,有我為你撐腰。」
這番話原本誠懇。
可我講完撐腰,卻想到了他緊實誘人的腰。
不合時宜地吞了吞口水。
宋舒原本平靜的臉上頓時起了風波。
他禮貌拎起我送到門外:「太晚了,殿下早點回去歇息吧。」
我望著那扇無情閉上的房門,贊美道:「阿映你瞧,他好有男德。」
阿映說:「可是他這麼有男德,防的可是你。」
阿映的話過于冰冷,我選擇性地聾了。
9
十年窗下無人問,一舉成名天下知。
宋舒為人疏冷卻有教養,滿腹才華卻不凌人,王公大臣暗暗傾心,打起了招婿的算盤。
可一打聽,他生母是青樓女,卻又紛紛皺起了眉。
那日,我奉詔入宮。
殿外廊下,正聚了一群紫衣緋袍的大人等候傳召。
本想繞著走,卻聽得奉常與都尉兩位大人正為宋舒辯得面紅耳赤。
都尉道:「兒歸兒,娘歸娘,歹竹還能出好筍,難不成因為生母卑賤,便要一輩子抬不起頭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