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初霽帶著五個營,配合其他將領二十個營全部撤出,遵從急戰的方針,三路出擊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迅速拿下吉吉爾特、珠爾多。
冬天的暴雪降臨,極度寒冷的天氣已經不適合再進軍,二十個營分別停下整軍休息。我從墨爾哲到林初霽駐守的黃羊關給她送補給,她穿著破爛的軍服戰甲,裹著硬邦邦的被子,在沙盤前和手下討論開春的戰事,完全沒有畫本子里寫的女將軍那樣英姿颯爽。
士兵都叫她吳將軍,沒錯,吳蕭鳴將軍。
戰報上,戰役記錄上都是我的名字,打仗的確是她,她手下親近的將領都知道莊軍中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。
她這次叫吳將軍,下次可能叫巴將軍,或是什麼別的,總之不可能是她,林初霽將軍。
她腿在追擊珠爾多首領時受了傷,看到我一瘸一拐地朝我走過來問我帶了啥好吃的沒。
我給她帶來了湯餅,是我唯一跟冬雨學會的最簡單的食物,把豬油煸香蒜末辣椒,倒進切好的羊肉煮開片刻,加入白胡椒和鹽,再把餅撕碎放進去,鮮香驅寒。
她大口喝著湯,跟我說著戰事細況,好帶回墨爾哲,方便大將軍綜合分析局勢。
還掏出一封信讓我找人寄回林家,那是她用血寫的一封恐嚇信,恐嚇的人是自己的父親。她用生命做威脅,讓父親變賣二房所有能迅速變賣的財產,立刻送來北疆前線。否則那個對女兒充滿愛意和愧疚的父親,就再也見不到女兒,哪怕是尸骨,就守著金山銀山過一輩子吧。
我看著她臉上手上皸裂的口子,粘連在一起的頭發,粗糙包扎的傷腿。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她在寧安城要抹那麼厚的胭脂,帶一堆珠釵首飾,騎馬出游也要穿極不方便的華麗裙子。
我又想哭了,我問她:「你出生入死,連個名字都沒有你不委屈嗎?」
她忙著啃肉只擺頭。
我又問她:「只因為你是女兒身,你的所有功績都要記在我身上,你不想抗爭一下嗎!」
我有些憤怒了,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。
她啃完骨頭意猶未盡,緩緩開口:「樂鄉,記在你身上我可太樂意了。你至少冒著風險做間諜打頭陣策反墨爾哲,你至少奔波在每個營區間收集整理資料,你至少冒著被逐出家門沒了媳婦的風險拿出了四百萬兩。」
「我上次出征的時候叫徐俊生,那是吉林將軍府衙副都尉的兒子,上上次叫富齊,是京城兵部誰家侄子。」
「他們都沒來過寧古塔,都不知道海浪河的水往哪兒流。」
「但是我要想上陣殺敵,還不連累姐姐姐夫和林家,頂著他們的身份緘口不言就是最好的交換。」
她掀開帳篷,指著外面:
「我阿娘死得早,是姐姐姐夫一手養大,我也是海浪河的水養大的,我怎麼能不護著這片土地。」
「我是將軍府的表小姐,我受著將軍府的供養,將軍府又受著百姓的供養,我怎麼能不回報他們。」
「我從小生活在軍營里,七八歲就跟著姐夫在中軍帳中看著他指揮作戰,那些看著我長大的叔伯,跟我一起長大的兄弟和戰友,就一個個、一批批死在我的眼前,我怎麼能不為他們報仇。
」
「國不國,家不家,現在哪里是我能跟他們爭奪名字的時候。」
「只要能讓我上戰場,命也可以丟在這里,何況是一個女子的姓名。」
「我們必須奪回依爾哈平原,必須把北疆掌控在手里!」
「那個時候,說不定,才會有光明正大的后來者。」
9
春天的戰事比預料中順利,黃龍府的淳王府和濟南的林家都送來了大筆銀子和糧食。
黃龍府的淳王爺派來的是那個我眼熟的幕僚,端午由于她突然對冬雨發難還與其拌嘴了幾句。他就是柳老頭那個得意的學生,海浪河唯一的舉人老爺。
那天我還知道了一件往事,那位舉人老爺就是冬雨娘親的相好。冬雨她娘本來想帶冬雨一起走,但是爺爺把冬雨看得眼珠子一樣。離開后她日日愧疚,不敢穿金戴銀吃香喝辣。
尤其是海浪河大水,他們得到消息趕回平山村,冬雨已經被賣了。得知這個消息,冬雨娘親大病一場,差點沒了。后來偶然得知冬雨回來了,她娘親回寧安城,躲著遙遙看了好幾日,看著我母親在柜臺里教她管賬寫字,看著她跟姑姑奶奶耍賴斗嘴。
她就回了黃龍府,她走之前買下了那個店鋪,讓我把店契書轉交給冬雨。
周舉人讓我跟冬雨說別恨她娘。
我問他:「她過得好嗎?」
他回答:「嗯。」
過得好就行,冬雨那樣善良真摯的人怎麼會記恨別人,更何況是自己的親生母親。
濟南林家來的是林二老爺,都開春了,他還是裹在狐裘里哆哆嗦嗦,一定要去看林初霽。此時的林初霽已經打過天安山,我只能弄了輛馬車拉他過去。
軍帳里,林老爺看到林初霽上去就揪著她的耳朵,罵她是個孽障討債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