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停下腳步轉身給他戴上帽子,系好衣服。掰開他的手想塞回手套里。他也停下來看了我一眼,反握住我的手,眼眶紅紅地看著我:「小雨,謝謝你。」
不到一年而已,他怎麼高出我許多了。看著他清清亮亮的眼睛,我心里嘆了口氣,沒有掙扎開他的手,拉著他往冰雪覆蓋的世界里走去。
我們給老爺留了十兩銀子、新做的衣服和毛靴子、我奶天沒亮就起來蒸的黏豆包和家里自制的紅腸,讓他多多珍重,天冷了,積雪難化,大家都在貓冬,只能開春了再來看他。回到家后,夫人拉著少爺小姐,又對著爺爺奶奶千恩萬謝了一場。
那天晚上,大家都各懷心事地難以入眠。
13
年三十的早上,大家都早早地起床,除了少爺。
等我們都打掃好屋子,貼好窗花,少爺才從裹著他的白毛大氅出來,像個玉面狐貍。姑父找泥瓦匠壘了新炕,少爺的大氅又回到了他身上,除了睡覺吃飯,幾乎一刻不離。
夫人讓張嬤嬤拿出去城里買的紅紙,和筆墨,鋪在堂屋的桌子上,開始寫對聯。寫了兩幅臥房的,留了廚房和雞舍更小的讓小姐發揮。
夫人知道綺月姐姐教過我寫字,鼓勵我試試,我也給豬圈寫了副小對聯:「金豬萬兩春風笑,長柿千枝狗日閑。」
給奶奶打下手的爺爺從廚房溜出來看,滿臉欣喜地看著我還不如小姐的字:「老婆子,你快來啊,咱們小雨會寫字了!」
家里還從未貼過春聯這種新奇的東西,一來是筆墨紅紙貴重,二來,在偏僻的村莊會寫字的幾乎沒有,即使在鎮上也是寥寥無幾,家家過年在院子立上索倫桿,貼上窗花就是體面些的人家了。
爺爺小心地問:「院門口可是也要貼一副的?」
夫人笑著回:「那是一定的,只是院門的是大字兒,讓鳴哥寫吧。」
我有點懷疑地盯著少爺,夫人說:「鳴哥詩文經書都不成器,字是他舅舅親授的,也踏實認真地苦練了多年,一筆字確實是寫得不錯。」
綺月姐姐跟我們說過,夫人娘家在江南道那個文風昌盛的地方,也是數一數二的清流人家,家中的主人身邊的下人都至少是識文斷字的,夫人的哥哥在著名的桐江書院授課,是受人尊敬的大儒。
少爺看出了我的懷疑,哼了一聲,把大氅脫下來扔給我。張嬤嬤鋪開裁好的大紙,他拿起最大的那根毛筆,蘸足了墨擺開架勢,奶奶拿著鍋鏟也出來看,小黃狗也不亂竄了,乖乖靠我腿邊坐下。
眼看少爺就要落筆,眾人屏住呼吸,他突然筆一收:「寫什麼呢?」
眾人簡直仰倒,夫人扶額,從側邊看了爺爺奶奶,心里肯定在想:怕不是給我兒吹過了頭。
小姐率先打破尷尬,哈哈哈笑個不停,跳下椅子跑到桌子邊,和桌子差不多高的小人,夠著趴在桌邊,清脆地建議:
「哥哥哥哥,就寫『田園漸發生,三陽啟泰;草木咸萌動,四序先春』如何?」
夫人滿臉贊許地看著小姐:「我兒真是聰慧!橫批就提『萬象更新』吧!」
爺爺奶奶不知道聽懂了沒有,但看著小姐出口成章的樣子,都連聲夸贊。
少爺臉紅著重新蘸墨:「阿眠真是聰明,比哥哥強多了!」接著一鼓作氣寫完了春聯。
原來少爺不是一無是處,真的是寫得一手好漂亮的字!隸書寫成的春聯貼在院門外,哪怕是不認字的人都能從那筆畫間感受到寬博古樸,氣韻流暢。
看著第一次貼上春聯的屋子,熱鬧的人,奶奶鍋鏟霸氣地一揮:「都是好孩子,今天中午湊合一口,晚上奶奶整一桌硬菜!」
14
大家在廚房忙著年夜飯,小姐帶著小黃狗在院里院外的亂竄,帶動著歡快氣氛,少爺時不時往廚房轉一圈,出來嘴里總塞著不同的吃食,臥房的簾子掀起來別到了一旁,夫人坐在炕上繡著花,看著煙火的場景,滿意地笑。
鍋里的酸菜白肉已經開了,嫩黃的酸菜和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交纏,倒入臘八后殺年豬灌的血腸接著燉上片刻。我學著奶奶的樣子手起刀落把大鵝剁塊,在蔥姜辣椒爆香的另一口鍋中翻炒,注水等開鍋加入奶奶今年新曬的豆角,再燉煮半個時辰。湊了湊鍋底的火,接過張嬤嬤和好的玉米面兒,取一坨在掌心,雙手團幾下做成餅子貼在鍋邊。小黃狗守著打盹的爐子里燉著大骨頭和刺芽。
奶奶在廚房西邊砌好的新炕上,把白面和玉米面混合和成一大團,取了大案板支在炕桌上,把金黃的面團反復揉搓成不沾盆的狀態,分成四小塊,再取一小塊在案板上搓成長條,再分成一個一個小小的面劑子。爺爺取過面劑子,用手掌根一壓,搟面杖前后左右轉著推動,一個圓圓的餃子皮兒就好了。我拿著餃子皮,放入一筷頭拌好的餃子餡兒,雙手一合,虎口處使勁一壓,餃子就包好了。
一抬頭,旁邊圍著少爺小姐,還有被搶走炕桌的夫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