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蓮嫁給我大哥當沖喜娘子的時候,我才六歲。
因她是個傻子,京城上下沒人瞧得起她。
直到那一年,她做了件讓所有人都驚掉下巴的事兒。
從那以后,只要說起她,滿京貴胄,沒有不夸的。
1
大哥一出世就身子弱。
祖父在世時為他請遍了名醫,這才勉強將他養到十八。
老人們都說,他這身子太弱,若不沖沖喜,怕是扛不到弱冠。
于是母親四處打聽,最后定了京郊一農戶的女兒——許紅蓮。
紅蓮過門的時候,侯府上下張燈結彩,賓客們都笑呵呵地與我們道喜。
可我覺得,他們臉上的笑還帶著別的意思。
但到底是什麼意思,我又琢磨不出來。
我想不明白,便去問母親身邊的劉嬤嬤。
她是母親的陪嫁,家里的事兒,就沒有她不知曉的。
往日我有什麼不懂的去問她,她都答。
只是這一次,她摸了摸我的頭,只嘆氣,不說話。
一直到大家伙送了大哥與新娘子入新房,我都沒能得到答案。
夜里睡覺時,我腦海里總會出現那些賓客的臉。
翻來覆去睡不著,我便披了衣裳,躡手躡腳地去了母親屋里。
我本是想與她一塊睡的,只是才剛進門,我就聽到她在哭。
「都是我不好,若不是我,阿宴也不至于這麼苦……
「現下滿京城的人都笑他,堂堂世子,卻娶了個泥腿子……」
她說著就哭得更厲害了。
阿宴就是我大哥。
爹娘感情向來好,但就是子嗣不多。
大哥都十二了,他們才又生了我。
大哥是個藥罐子,我又跟個豆芽菜似的,六歲了還不如沛國公府的小七高。
要知道,小七才四歲呢。
每每說起我與大哥,母親總是要落淚。
她說,這都是她的錯,沒將我們哥倆養好。
我剛要進去寬慰她,就聽到父親嘆了一口氣。
「那孩子八字最適合阿宴,雖說傻了些,但只要她能好好地與阿宴過日子,便也不錯了。」
聽得這話,我突然就明白那些賓客為何要那樣笑了。
原來大哥的新娘子是個傻子啊。
2
紅蓮的確是跟別人都不一樣。
她不喜歡我叫她嫂嫂,要我叫她名字。
她不識字,也不會針線活。
世家姑娘都會的琴棋書畫就更不用說了,她連琴都沒見過。
小七都能背三字經了,她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。
新婚第二日,她給父親、母親敬茶的時候,也不會行禮,只磕頭。
我見她磕得那麼用力,都有些擔心她會不會把腦袋磕壞。
不過她會的也很多。
她會翻地、會育菜秧,還會養小雞兒、小鴨兒……
她廚藝也不錯。
極其普通的蘿卜被她切成細細的絲兒,熱鍋冷油一炒,盛起來,再煎幾個雞蛋,放滾水打湯,再將炒好的蘿卜絲兒放進去,蓋蓋兒煮個半刻鐘,香味就鉆進我鼻子里了。
喝一口那湯,眉毛都差點兒鮮掉。
她還會用草葉子給我編螞蚱、編小鳥。
因她不會管家,也怕父親、母親,所以平日里她很少出門。
大哥在屋子里看書寫字的時候,她就坐在邊上犯困。
實在坐不住了,她就會扛著鋤頭到隔壁院子里翻土。
那院子原本是給她自己住的,她說太大了,一個人住不習慣。
大哥便叫人將她的東西都搬到了他的院子里,那院子就空了出來,給她種菜、養雞鴨。
每當她扛著鋤頭路過我這頭,我就甩掉長篇大論的先生,偷偷溜過去找她。
我看著她在日頭下翻土、種菜,不解地問:「府里有采買的管事呢,管事會買菜,你種這些做甚?
「太陽那麼大,曬死個人!」
她一聽這話,就抬頭看了看天。
見太陽的確大,便跑去池子邊,摘了一朵荷葉放在我頭上,又歪著腦袋仔細打量我。
見日頭曬不到我了,她扭頭又繼續種菜。
我看著她將菜苗都種下去,又看著她去給小雞崽兒們喂食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
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,就想溜回去趕先生布置的功課。
可一回頭,就看到了面沉如水的母親。
紅蓮見了母親,也趕緊放下手里的鋤頭,局促地站在原地,半晌不敢說話。
母親定定地看著紅蓮,面上看不出喜怒:「聽巧姑說,這一個多月來,你從未與阿宴圓房?」
巧姑是府里新來的一個嬤嬤,劉嬤嬤說,她是燕喜嬤嬤,負責大哥院子里的事兒。
我不懂什麼是圓房,但光看母親這個表情,我就知道她怕是跟我一樣,也闖禍了。
因為我每次闖禍的時候,母親就會這樣嚴肅。
「說話呀!」母親見紅蓮半晌不吭聲,都有些急了,「你可是嫌阿宴身子骨不好?」
「不!不嫌的!」紅蓮搖頭。
母親聽了這話,臉上表情稍微松了些,但依舊不高興:「既不嫌,為何這麼久了不曾圓房?
「先前我就跟你爹娘說好了的,你嫁過來,就是要好好與阿宴過日子的!怎的一進了門,就變卦?」
「不變卦的!」紅蓮急切地抬起頭,「我娘說:『姑爺身子骨弱一些,要好好養,養好了再要娃娃咧。
』」
說到這里,她就定定地看向那些在追逐打鬧的小雞:「要養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