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里,霖暮的眸似蘊含萬千星辰,勾得我心頭蕩漾。
我本是隨意一問,卻忽地生出了期待。
「不愿意。
「臣不愿意陪二公主去死。」
霖暮一字一句道,似在我心上施以凌遲酷刑。
在這座廢殿內,在這間小屋里,他這是第一次喚我二公主。
我勾唇,苦笑道:「霖暮,不過是玩笑話而已,你怎麼還真認真作答呢?」
我貼緊了他的臉,嬌嗔道:「你就哄哄我,不行嗎?」
他將我推開,聲線冷了下來:「如今,霖氏已重獲陛下信任,不愁榮華,你對我,已經沒了利用價值。」
我呆滯住了。
一霎間,我竟像個木頭般愣愣地戳在原地,昏昏沉沉,意識渙散。
霖暮在說什麼?
明明前些日子,他還說會陪著我,護著我……
如今,又是夢魘嗎?
他的臉依舊俊美柔和,可那雙眸卻幽深沉墜,只有冷漠與涼薄,尋不到一絲情誼。
他的唇微微勾起:「嘉敏,你怎麼還是如此天真呢,從來分不清真情或是假意。」
我疑惑不解地看著他:「霖暮,你在說什麼?」
他的神情陰郁:
「那時在太和殿外,不過是隨意的試探,便讓公主赦免我的過錯。
「幾句溫情脈脈的情話,故作姿態地討好,便誘哄到了你,以為我真心將你當作盟友。
「我對你,從來只是利用而已,我原先還有幾分愧疚,可你的中途毀約,那幾分愧疚便只剩下恨意了。」
為什麼霖暮說的話,我一句也聽不懂呢?
什麼試探?
什麼誘哄?
那些依偎陪伴,那些纏綿悱惻,從他口中說出,卻成了欺瞞與利用?
我應該是半分也不信的。
可霖暮看著我的眸深深沉沉,透著幾分冷戾,眼底流轉著陌生的陰郁。
「霖暮……你恨我?」我死死咬著唇,質問他。
他的聲線如同冬日寒雪一般,不帶一絲溫度:
「怎麼能不恨呢?你們這些皇室中人,輕飄飄一句話,便可主宰別人一世的命運,所有人都要為你們臣服。
「我們這些卑賤的下位者拼了命地討好,卻也不過是為了安身立命。
「嘉敏,我們之間一開始就是不公的,我們霖氏為你失去了這麼多,你叫我怎麼能不恨你呢?」
我死死盯著霖暮,開始迷惑了,分不清他話里的真假。
他說,他以前那些話都是為了討好我,那如今的話便是真話嗎?
在這人世間,我唯一想相守的人,唯一想告別的人,唯一舍不下的人,心底卻一直恨著我嗎?
過往的溫暖與纏綿,牽連與羈絆,竟成了我一人的虛妄。
如此……也好。
我便可以毫無牽掛地走了吧。
只是我走后,他一人在這深宮里,會不會像我曾經一般感到寂寥呢?
他那般清冷孤傲的人,曾困守著心底那輪明月,卻被扔入【泥濘】之中,若沒有了我的庇護,他會不會還犯傻呢?
他余生漫長的歲月里,會不會想起這座廢殿,想起我們那些慰藉取暖的夜,想起……我呢?
霖暮回望我的目光一片死寂,我的心窒息般悶痛。
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觸碰他,伸出細長的指,勾勒他好看的眉眼,記住他的模樣。
胸口突然一陣刺痛,對上霖暮冷漠的眸色,他的手上拿著一把匕首,刀尖刺向了我的心臟。
瞬間,心口涌出的鮮紅血液滴滴浸濕了我的淡黃色宮裙,像一朵絢爛的紅蓮,刺目又艷麗。
他那日說的原來不是氣話,霖素死了,他竟真的想親手了結我?
我捂住胸口,輕聲問:「你有沒有一刻真心待我?」
他勾唇,溫柔地笑:「嘉敏,你真傻,我從未愛過你,我與你之間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……」
血涌得很快,浸滿了整個手掌,疼痛讓我往下墜,倒在了金磚墁上。
倒下時,我伸出滿是血的手掌,努力想要握住些什麼。
可意識模糊間,卻只剩下霖暮若隱若現的輪廓,連他面容上的神情都看不清晰了。
我終究是什麼都留不住的。
原來那并不是一場噩夢,是一場預示。
19
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。
在夢里,我回到了幼年,那時父皇還很疼愛我,母妃瑩嬪日日守候在我身側,紅梅會在我床榻邊唱小曲哄我入睡,發出的嗓音,婉轉悠揚……
母妃不喜爭寵,整日擺弄著萱華殿小院子里的花草,在暮春時節,紅墻黛瓦內,草長鶯飛,花木扶疏,整個萱華殿都彌漫著香氣。
母妃性子溫婉,臉上總掛著淡淡的笑意,那時候的生活平靜又幸福。
可是,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母妃變得不愛笑了,她的臉上總浮現著淡淡的哀愁。
有一日,她將我摟在懷中,哽咽著說:
「嘉敏,你的父皇有太多太多的女人,可他,卻只有我。
「母妃是個自私的女人,想陪著他,不想讓他一個人。」
她將我摟在懷里,嘆息:「嘉敏,你會怪母妃嗎?」
我不知道怎麼回答,那時候的我,分不清對錯,也聽不懂母妃所說。
可我知道,母妃做了虧心事,背著父皇,與那個戲子在后殿竹林私會。
前些日子,我偷偷跟在母妃身后,看見他們在月光下親吻,纏綿。
月光將我籠罩,母妃的眸落在我身上,又落在我身后,眼眸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