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后,咱們歡歡喜喜朝前看。」
16
婚后的第一件事,是讓柳如是戒大煙。
正好伙房里有位廚娘突發惡疾,劉媽媽安排她頂上,說三年沒有工錢,要償還她墊付大煙館火災的銀錢。
而我,工作被金水頂替了,又被發配到最初的崗位,劈柴燒火洗衣擦地,和十歲時干的一樣。
不過工錢居然沒減,照著龜奴發。
還沒干一個月,廚房里大師傅急匆匆來找我,說找不見柳如是人,客人的飯菜都給耽擱了。
我四處去尋,在著火的大煙館門口發現被轟出來的她。
「滾遠點丑八怪,別來騷擾爺的生意。真晦氣。」
我把她拖回家,她在床上發瘋打滾。
「不讓我抽,不如讓我死吧讓我死吧讓我死吧。」
身體里好像到處都是蟲子在爬,被她撓得道道血痕。
我拿出攢了很久的銀錢,分出一摞來。
「我這一輩子沒抽過大煙,不知道啥滋味,所以攢下這麼些錢,原本也是想著能花在你身上。既然你想抽,我這就去給你買。
「但是咱得說好,就這一回,沒有下回了。咱家的錢吸不起。」
我指著另一摞稍厚的。
她連連點頭,如小雞啄米。
抽完煙膏,她身心舒展,摟住我沉沉睡了一夜。
醒來時,她已經坐在床邊,手里拿著一捆繩子。
「來吧。」
發作時,不僅要把她捆死在床上,嘴里還得塞上毛巾。
怕她咬傷自己,也怕她的哀號和叫罵驚擾前面的客人。
除了送吃食倒恭桶,我不敢進屋。
她滴水不進,在床上蠕動,瘋狂地干嘔,青筋暴起,謾罵著。
「趙三你個王八蛋,把我松開,我要殺了你個狗娘養的。
」
我看不下去,多看一會兒我就擔心自己要沖去煙館給她買。
只能在門外守著。
靠著墻,聽著她在屋里的嗚咽和掙扎摩擦的聲音,天邊就漸漸泛起了魚肚白。
恍惚之間,我好像又回到了火光沖天的那個凌晨。
鴉片啊鴉片,可惡的鴉片。
半個多月后,她脫了相,也斷了癮,徹底解放出來。
可還在接連不斷地嘔吐,去找大夫一瞧,才發現害了喜。
天可憐見!
老天爺啊,大總統啊,上帝啊,關二爺啊,土地公啊,我感謝,甭管是要謝誰,總之是感謝你們。
不僅讓已過而立的我和人老珠花的柳如是有了一個家庭,還賜予了我們孩子。
要知道,在煙花之地蹉跎的女人,各種魔鬼蛇神的避孕方子齊上,沒幾個還能保有生育能力的。
17
就是在生兒子還是生女兒的問題上,我們可犯了愁。
還吵了架。
柳如是說想生個兒子,不想有了女兒如花似玉的,卻活得像她一樣。
我當然也不希望兒子生下來就跟我一樣做個人人瞧不起的龜奴。
龜奴的兒子做龜奴,妓女的女兒做妓女。
這是古來一貫流傳下的規矩。
即便同來同往了許多年,最難的仍然是相互理解。
爭執半天,難不成孩子不要了?
還是柳如是拍了板。
「你看,世道不是在變嗎,規矩不也跟著變嗎,你剛進滿春院時想過自己能結婚嗎?」
「說的倒也是,但我還真想過,只不過想完了得給自己兩個巴掌。」
「再說了我是個廚娘,你是個打雜的。咱們不是以前了,還受那規矩限制嗎?」
「有道理。」
第二年年初,生下來的是個女兒,取名立雨。
又過了一年多,生了個兒子,取名立風。
這時候,院里又發生著微妙但積少成多的變化。
新來的十多歲的妓女都已經沒裹腳了,走路利利索索的。
客人里軍人的比例變高,多數都開著車。
加上劉媽媽年歲漸高,精力大不如從前,生意開始沒落。
于是,滿春院里不再那麼需要龜奴了,金水等人陸陸續續被趕走。
但做飯的和打雜的還是必要的,我和柳如是得以安然留下。
老態橫生的劉媽媽依然冷酷無情:「院里從來不養閑人。」
終身沒孩子的她,望著廚房里圍著如是轉圈圈打鬧的立風立雨,眼底似乎也起了些柔波。
我心想,看來這世道,是真的變了。
「趙三,我圍裙開了,幫我系一下,和面騰不開手。」
如是喚我時,我正在院子里劈柴,北平剛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。
「來嘞。」
我拂去頭頂的積雪,邁步走進去,躬下身圍住她的腰。
再直起身時,這場雪已經下了十年。
紛紛,揚揚,亂亂。
18
這是我人生中最平靜愜意的十年。
但不是國家的。
越來越亂了。
多少種軍隊在全國各地不停地打。
多少個國家的洋人們也斷斷續續來打。
打來打去,很影響生意。
滿春院徹底破落了,劉媽媽的一根拐棍變成了兩根。
多數時候都在臥床的她還在罵罵咧咧:「我看這些有槍的王八犢子,就沒一個是真心為咱們平頭老百姓的。」
來的客人寥寥,僅剩下的幾個妓女也轉成了搭伙一起過日子。
立風在給劉媽媽捏腿的時候,立雨又跑沒影了。
這孩子越大越皮,動不動不見人影。
都是她媽媽慣的。
家里的分工是,她負責教育孩子,我負責物資保障。
畢竟她讀書多,思想先進,交給她我放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