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娘不服氣,可又不敢和婆母當面頂撞,只能陰陽怪氣:「您說得對,只是這樣也太過張揚了些。」
「我家就這條件,新媳婦不張揚,外人看了還以為我周家要破產了呢!」
我娘臉上青青白白,爹和哥哥也都沒了戾氣,一個個縮頭烏龜似的,一場回門不歡而散。
倒是滿街坊都知道我莫醒荷在周家混得不錯,三朝回門雖然夫君來不了,婆母竟然親自陪著。
這放誰家也是沒有的待遇。
大伙兒口中那個「可憐」的我,這會兒似乎又不那麼可憐了。
7
回去路上,婆母拉著我的手摩挲。
「好孩子是我疏忽了,前腳你剛走益康就告訴我,你這番歸寧怕是要受刁難。我沒女兒命,并不了解這許多,幸好來得不晚。」
馬車里點了暖爐,興許是炭不好,熏得我眼睛有點發酸。
我借著往手上吹哈氣,悄不作聲地抹了下眼睛。
婆母眼尖全看在眼里,問道:「怎麼了?」
我抬眼望天:「煙熏了眼睛。」
「啊?不能啊,這是上好的銀絲炭,不生煙的啊!」
她說著將我摟在懷里:「到娘懷里來,娘給你擋著。」
馬車搖搖晃晃,我縮在這個尚且算是陌生的女人懷里,鼻音有點重:「我就是個窮丫頭,您為什麼對我這麼好?」
溫和柔軟的手在我發絲上一下一下地輕撫:「因為你是來救我兒子的啊,我對你好就是對我兒子好,這一點我看得懂。」
「那……如果……」
話到嘴邊,我問不出口。
頭上的手停了下來:「什麼?」
「沒什麼,娘。」
輕撫繼續。
我想問,如果我救不了他呢?會怎麼樣?
頭頂幽幽地傳來一聲嘆息:「人各有命,若命當如此,娘也不怪你。
」
小時候算命的就說我好命,我一直不信。
但是現在,我好像有點信了。
8
歸寧過后,日子就平淡許多。
我每日陪著周益康圍爐煮茶,寫寫畫畫,偶爾還會捏一個巴掌大的小雪人,畫上鼻子眼睛拿給他玩。
他沒怎麼玩過雪,新鮮得緊。
當峻寒卷過長街,滿園梅花漸漸露了花苞。
他想看,自己又去不得,我便折上幾支,插在青白釉瓷瓶里給他賞玩。
后來索性在那口大棺材上擺了整整一排,乍一望去恍若梅林——我現在真的一點也不忌諱它,甚至敢爬上去坐一坐。
婆母看到笑罵我們:「花園里的紅梅都要被你薅禿了!」
但是第二天她就買了十數盆養在大缸里的紅梅,擺在院子里讓我們看個夠。
「若不是這嚴寒天氣不能移栽,就是把花園里所有梅樹都移到你們這院子里又算得了什麼?」
她是開心的,因為周益康的身體越發好了。
甚至可以偶爾親自走出去拂落梅枝上的碎雪,聞一聞最凜冽的幽香。
冬去春來。
和積雪一起消融的還有周益康的病色,與春水共同漲起來的還有少年郎的斤兩。
誰也沒想到洞房夜里那一口血,竟然是他嘔出的最后一口。
等到了開春,又請郎中把過脈,那口黑漆大棺材就被從新房里移走,放到了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去。
郎中說周益康這一關算是熬過去了,以后只要好生將養,保個常人之壽還是有希望的。
婆母喜極而泣,連道「老天有眼」。
就連平日不茍言笑的公爹那日也紅了眼眶,頻頻道謝打賞。
把個郎中歡喜得不知道怎麼樣,又啰里吧嗦地囑咐了一籮筐注意的言語。
我都仔仔細細一一記下,心里卻只覺得酸澀。
尋常人的尋常壽命,可到了他這里,要付出如此大的努力不說,能不能成還要看上天的恩賜。
他到底做錯了什麼?
我明明已經在盡力掩飾自己的情緒,可還是沒逃過周益康的眼睛。
他握住我的手展顏一笑:「別怕。」
9
這邊周益康身體剛剛有了起色,周家二房就坐不住了。
嬸子張氏提著禮物登門來,一雙眼睛不看別處,只是滴溜溜地往周益康身上瞅。
倒是跟著來的周益成一派天真模樣。
「哥你終于好了,可以陪我下棋了嗎?咱哥倆可有日子沒下棋了。」
周益康對他也甚是親厚,眼神中的戒備都隱去了大半。
可張氏此來的目的卻并不在此,寒暄幾句過后,話頭就開始往我身上引。
她先是笑吟吟地打量我,然后「嘖嘖」稱贊:「果然是個好孩子,給我們益康帶來了福氣。」
突然她話頭一轉:「可惜啊,肚子不爭氣。
「你還記得我那個侄女不?以前也和你合過八字的,合適得不得了。我看她腿粗屁股大,又比你大上兩歲,正是適合生養的好年紀,不如嬸子做主就把她給了你,做個房里人也好。」
沒等我說話,婆母已經變了顏色,語氣嘲諷:「就是那個嫌我們益康體弱,我幾次登門求親都被撅回來那個,現在怎麼好意思開口的?」
張氏臉上青白一陣,勉強說道:「我哥嫂心疼女兒也是人之常情,現在想明白了也不晚嘛!再說了,人家說正不正妻的也不打緊,做個妾也能將就。
」
婆母一聽氣得登時就想打人:「還輪到她來我們家挑挑揀揀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