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是我娘,看到周家這個陣仗,歡喜地幾乎壓不住自己的嘴角:
「哎呀呀,可了不得了,看你婆家多重視你,這樣的八抬大轎別人想坐還坐不到呢!怪不得你爹說你好福氣!
「你可別忘了你娘啊,你能嫁這麼個好人家多虧了娘給你的八字,吃水不忘挖井人,你得記著!
「你哥還沒說親,到時候你得幫家里。周家拔根毫毛都比咱家腰粗,我和你爹可就都指望你了!」
明明夾棉薄衣已經換成了軟和厚實的錦緞大氅,狐皮領子暖烘烘地貼著皮肉,可我還是覺得從頭涼到腳。
我收回手,毅然決然地坐上了周家的花轎。
街上人聲鼎沸,這樣大陣仗的娶親并不輕易能看見。
周家是興遠鎮的高門大戶,這次娶親也是擺明了要大操大辦,隊伍一路吹吹打打,繞著興遠鎮走了一大圈。
早上吃下的一碗粟米粥早就被轎子顛得沒了蹤影,那會兒肚子已然餓得「咕咕」叫。
到了周家,我被喜娘扶著亦步亦趨,也不記得經過了多少道規矩,才總算坐在了洞房里。
至于和我拜堂的那個人,也只出現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,還全程被人攙扶著,那咳嗽聲就沒停過,聽著讓人揪心。
我獨自坐了半晌也沒人來,想著自己找點吃的,便偷偷撩開蓋頭。
這一撩不要緊,差點把我嚇死。
雕梁畫棟的洞房另一頭,竟端正地擺放著一口暗褐色亮漆大棺材!
就那麼正對著喜帳,中間沒有一絲遮擋,影影綽綽地看著嚇人,讓我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洞房還是靈堂。
我捂緊了嘴才沒叫出聲。
心跳甫未平靜就聽見遠處隱隱有腳步聲傳來,我趕緊重新蓋上蓋頭坐好。
門聲響處一溜人魚貫而入,些許碗碟擺放聲過后,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鉆入了我的鼻孔里。
但我沒心思關注其他。
很快房內又重新安靜了下來。
一雙紅綢云紋錦緞靴停在了我面前,眼前出現了一只蒼白潔凈但骨節修長的手,輕巧無聲地揭開了我的蓋頭。
抬眸處是一張瘦削精致的臉。皮膚細膩,白皙俊朗,甚至可以稱得上漂亮。
只是眼下的烏青和蒼白的臉色暴露出這副身體的孱弱。
他低頭歉意一笑:「抱歉,對不住你了。」
3
我無法形容當時的感覺,若硬要說那便是錯愕。
他第一句話竟然是向我道歉。
在我家,從來沒有男人道歉的說法。
爹和哥哥說一不二,我和娘只有聽著的份兒,不聽就要挨揍。
四目相對,我尷尬地收回探究的眼神,方才的驚懼已經消弭了大半,不自在地朝旁邊挪了挪。
「無妨,夫君快坐。」
他雖瘦削,但身軀頗為高挑,大紅的絲綢喜服在他身上漾出柔和華美的光澤,讓人的心忍不住跟著一起蕩漾。
想起娘曾經說過的一句,男人長得好壞都不重要,懂得疼人就好。
可是,怎麼可能沒關系?
長成他這個樣子,就只看著,苦澀的心就變得不那麼難過。
若是他再笑一笑,那便能開出花來。
就連剛剛看到的那口大棺材仿佛都比別的棺材好看了許多。
他捏著蓋頭的手緊了緊,又松開,低聲應了句:「好。
」
身形閃動,氣氛就開始尷尬。
試想兩個穿著大紅喜服的人面對一口黑漆棺材。
那畫面,實在太美。
我剛想找話岔開,他就又一次道歉:「對不住,嫁給我委屈你了。」
我連忙擺手:「不委屈不委屈。」
他好有禮貌,長得也俊俏,雖然身子弱了點,但我不討厭他。
一點都不。
甚至心里還有些歡喜。
他輕咳了一聲打斷我:「我本不愿禍害一個好人家的姑娘,可母親一定要這樣。」他向前指了指:「那個東西你若是怕,我讓他們挪出去便是。」
「不用」,我急忙開口阻止,「棺材棺材升官發財,我不忌諱這個的,況且萬一真的有用呢?」
「什麼?」
「沖喜啊!」
他自嘲一笑,眼神都黯淡下去:「那些都是唬人的,我這身子,不過是有一天熬一天罷了。」
我還待安慰他什麼,只是餓了太久,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叫起來,我連忙捂住。
他反倒笑了:「拜堂的時候就聽到你肚子叫,我已經叫人安排了飯食,你快吃點吧!」
我這才看見堂桌上擺著一碗細粥、幾份小菜,還有三塊金黃的油餅。
我看了他一眼,他嘴角噙著笑,抬了抬下巴示意我隨意。
我便徑直過去拿起油餅就是一口——
沁了油的面皮又酥又脆,滿口的肉臊子還帶著湯汁。
真香啊!
還有那壺酒,我本是不能喝酒的,可是太渴了,粥又太燙,就實在顧不得那麼多。
一口下去,我眼都亮了。
是甜湯!
我都不記得多少年沒喝過甜湯了,也許是五歲之前?
稍微大點以后娘就不大讓我吃甜食,她說女孩子不用過得太甜,要不以后日子難熬。
我一面大吃大嚼,一面重新打量眼前的人。
他面容白凈,文弱書生模樣。
只是一雙眼睛簡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,眼角微微上揚,也正笑瞇瞇地看著我,顯得嫵媚勾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