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丫鬟小氣市儈,我親眼見過她因為兩個銅板和廚房的秋姨扯頭發。
她穿得土氣,常吃其他丫頭的剩飯,卻攢下了一大筆銀子。
后來沈府落敗,被抄家流放,她卻憑著一手好廚藝進宮做了貴人。
我成了她的丫鬟。
看著她從被處處鄙夷的下等人,變成不可一世的貴妃。
沒人的時候,她就摸著我的腦袋笑得從容和藹:
「傻小姐,這次我來護你。」
1
燒紅的鐵鍋里滑入一塊瑩白的豬油,放入蔥花姜片辣子爆炒出香。
鍋中便滋啦啦起了一陣焦香的青煙。
翠萍圍著圍裙,手里的鍋鏟舞得虎虎生風:
「出鍋!」
我從廚房那頭哎了一聲,小跑著溜過去,隔著抹布將那盤炒面放到托盤上,腳下生風頂著門簾就到了外間兒。
「上面嘍,小心磕碰。」
小小的一間面館里,統共就四張桌子。
敞開的大門外,又擺了兩把長凳,若有著急的食客,坐在門口不消一刻鐘便能吃干凈一碗面。
六文錢一碗,先結錢后上面。
翠萍說先兵后禮,見了銀子才叫大爺。
我懵懂地點頭,覺得翠萍說得必然都是對的。
晌午的時候都是做工休息的漢子,本都是不好相與的,卻在翠萍抄著菜刀追了個想賴賬的一條街后,消停了許多。
我端好了面,又去廚房夾了一小碟醬菜出來悄悄放在張秀才桌子上。
「翠萍姐送的,有滋味些。」
張秀才耳朵有些紅,朝廚房里看了看,又小聲同我道謝。
翠萍剛出攤賣面時,這秀才就總來。
翠萍覺得他有學問,每回都送這個送那個,我知道,她是想賣些人情,換人家抽空能教我寫兩筆字兒。
于是我沒事也送些殷勤,我覺得這秀才不上不下,為人卻很重情義,正可托付翠萍的終身。
才學有限考不了太好,往后便不會嫌棄翠萍的出身。
卻也有些小智慧,不至于將日子過得太差,再加上翠萍勤快,往后的生活必然是過得去的。
我叫沈逐齡,今年方才八歲,便有一副好算計。
嘻嘻。
2
到了傍晚,我和翠萍將一大盆的碗筷洗出來,兩人直挺挺地倒在榻上捶腰。
「小姐,如今生計好,每日盈余有百來文,再攢一些便能給你去教束脩學琴。」
我翻了個身,不想聽她念叨:
「我一個女子,又落魄了,還學這些做什麼。不如你將攢下的錢拿出來,咱們在城西買一座小宅子,往后是病是老都有著落了。」
她氣得坐了起來:
「小姐年紀不大,怎麼好如此市儈。」
我沒有回她,假裝睡著了。
翠萍是個很聰明的人,我估計她一眼就知道我是假裝的,卻沒有拆穿。
她嘆了口氣,躡手躡腳下地去掏瓷瓶兒。
瓷瓶里是我倆這一年攢下的錢,我估計能有個十兩就不錯了,她卻來來回回每日都要數一遍。
像極了從前在沈宅的樣子。
我原是尚書臺任沈宏山的女兒,從小金尊玉貴教養長大,七歲了連銀子是什麼用處也不知。
翠萍是我房中的丫鬟,梳雙環髻,圓臉,一對十分生動的眼睛。
母親曾拉著我的手笑:
「你看這丫頭愛財,是她的她一文一毫都要爭,不是她的,她看都不看一眼。是個有氣節有主意的孩子。」
就是因為這句話,本要被奶嬤嬤打發出去給四哥做通房的翠萍被留了下來。
翠萍和我說,她攢了那麼多年的錢,就是預備有一日能給自己贖身,去過不伺候人的普通日子。
給四哥做通房的事兒,本是過了明路的,她差一點便永遠也走不了了。
可到日子那天,我卻抱著她不撒手。
哭得眼淚鼻涕糊一臉。
翠萍笑著說:
「小姐將自己圈在我腰上,死活都不肯放我走出那個院子。四少爺氣得直跺腳,卻叫你一嗓子嚎得沒了脾氣。」
也是那次,她鼓足了勇氣跪在地上,說她想留下來伺候我,不想去給四哥做通房。
我撇撇嘴,將一筐嫩綠的小油菜放到地上。
「我那四哥,整日甜言蜜語哄騙小丫頭同他親嘴兒,我不喜歡他。」
轉念一想,也許就是因著這件事,她才會在沈家被抄時,將我從狗洞順出來。
可我還沒想明白她為何后來也愿意帶著我這個累贅,就被一把薅起來:
「教琴的那位女夫子快授課了,你收拾收拾聽墻角去,今兒少賣兩碗面也無礙。」
3
翠萍手藝好,能把清湯寡水的東西做得格外香,誰家手頭充裕要下頓館子,都愿意來我們的面館兒。
翠萍又極為大方地隔三岔五送些東西,故而左鄰右舍都和她十分交好。
出了門,就是出城收菜的張叔,一到約定的日子,他就專門拐來一趟,捎我去櫻桃巷的書塾。
路上會碰到賣肉的王嬸,她見我就順手塞過來個馬扎,我抱在懷里鉆過書塾的狗洞便能坐下。
書塾的守門也是翠萍的好友,他家孩子喜歡吃翠萍做的糖冬瓜,我去聽墻角,他總睜一只眼閉一只。
你瞧,我家翠萍是多厲害的女子。
我沒有琴,手里拿了一把燒煳的麥稈子,每每都在地上畫了線,憑空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