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妃說話還是不疾不徐:「古人云,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,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,無之。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。孝者,所以事君也;悌者,所以事長也;慈者,所以使眾也。《康誥》曰: ……」
我打斷施法,「我懂了,完全理解!你總有你的道理,我支持你。」
我還沒問,葉綰接著開口:「從前我沒得選,現在我想做個米蟲。離開這里我不知道能去哪兒,也不確定能不能活得很好。我庸人一個,沒膽量嘗試。而且,她們在這兒都有家,我沒有。」
寧妃搭上我的肩膀,「別光說我們了,你呢?」
我搖搖頭,拿著撥浪鼓去逗壯壯,笑了笑,「一起留下吧。」
她們都有得選,我沒有。
我是皇后,我的責任在這里。從進宮的那一刻起,我就沒奢望過出去。
進宮時,父親說我這算是為國捐軀。只有我知道,我為國捐的,是我這一生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壯壯長大了些,有了名字:楚承。
楚承天資聰穎,聰明可愛,懂事又肯學,比楚玉梁不知好了多少倍。皇太子如此爭氣,高興得我爹笑了出一臉褶子。
我想著大概是楚玉梁和巧兒這倆人把自己僅有的半顆腦子拼拼湊湊,硬是拼出一個完整的腦子給楚承。
啊,父母的愛就是如此偉大。
承兒七歲那年,正趕上適齡宮女出宮,我領著他站在城墻多看了幾眼。
他問我:「母后,您也想出去嗎?」
我一向秉承言傳身教,所以從來不對他撒謊。
我說:「是啊,很想。」
承兒拉緊了我的袖子,「那您會走嗎?」
「不會的,承兒現在還不能好好照顧自己,母后不放心啊。
」
他仰著小臉看我,「母后為什麼想走啊?」
我摸了摸他的頭,「你生下來就是皇太子,這是你的家。我又不是生下來就當了皇后的,想走多正常啊。」
他今天的問題格外多,「母后,您沒做皇后之前,想干什麼呀?」
我望著遠方,「我想,信馬由韁,走遍大好河山。」
承兒若有所思,沒再問了。
楚承十五歲那年,楚玉梁禪位做了太上皇,楚承登基,我成了母后皇太后。
父親說承兒會是一個很好的君主,我為大楚培育了一個合格的帝王。
太子妃比承兒年長兩歲,端方沉穩,新皇即位,也就意味著后宮有了新的皇后。
我的使命已經完成,這麼多年,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。
享清福的日子也挺無聊,閑來無事,我叫了姐妹們一起吃飯喝酒,楚玉梁也厚著臉皮來蹭飯。
我記得承兒沒出生前,每次聚會我宮里滿滿當當都是人,特別熱鬧。現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一張桌子就堪堪夠用。
大家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,沒了相聚的氣氛。
能說的話平日里早就說完了,直到大家都有了醉意,才重新打開話匣子。
聊來聊去,無非都是承兒小時候的事。
我提杯敬葉綰,「承兒五歲時京里痘疫那麼厲害,連太子伴讀都染上了,要不是你發明了『種痘』的辦法,說不準承兒也中招了。葉綰,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大夫。」
葉綰撫了撫胸口,似乎現在還后怕,「你說起這個我就一身冷汗,其實我自己都沒經驗,怕得要死。還好沒出什麼意外,咱們承兒福大命大。」
我瞟了一眼已經醉酒的楚玉梁,這個年僅三十五歲,一頓能吃倆肘子的太上皇。
兩相比較,不禁失笑,「真正有福氣的人在桌子上趴著呢,一輩子不操心不受罪。聰明也不全是好處,承兒將來可比他爹累多了。」
巧兒拍了拍我的手,「兒孫自有兒孫福,我這個當親娘的就比你心寬,操心受苦都是他的事兒了,歇歇吧。」
是啊,該歇歇了……
6
后來的后來,我年紀大了,最小的孫兒到我膝下撒嬌,我卻舉不動他了。
也許是最近天涼,得了一場風寒,我竟病得下不來床。
立冬那天晚上,大家都守在我病床前。我說,我可能要走了。
楚承已到了不惑之年,威嚴的帝王痛哭流涕,「母后,兒子還照顧不好自己……」
我微微喘了一口氣,「胡說,這麼大的人了。你現在不僅能照顧好自己,還要照顧你母親呢。
「你養在我膝下,一份母子情生生分了兩半,她多委屈。以后要加倍對你母親好,都補給她。
「花顏啊,我私庫里還儲了不少赤金呢,都留給你。打成步搖,你最喜歡的,好看。」說這話時我忘了,我們早已不再年輕,過了年紀,珠光寶氣的打扮反而不會好看。
可她自己好像也忘了似的,只一味點頭附和著我。
哦,對了,還有寧太妃,「信芳,你也別吃醋。我新做了不少冬衣,還沒穿過呢,給你吧。你年輕時不在意,現在腿腳落了毛病,要穿暖。」
寧太妃不肯依,「那得你仔細看著我,你要是死了,我冬日里輕衫薄衣的你也管不住,罵不著。」
我想叫賢太妃管管她,卻沒看見賢太妃在哪兒。這才想起來,賢太妃去年就走了。
林詩扉這個老太婆,磨磨唧唧了一輩子,偏偏走得這麼急。
不過沒關系,我們就快見面了。
「慧紋,你來。」我招呼靜太妃再走近些,「她們從來都不聽話,你替我盯著她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