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床邊,突然想起了大東。
眉毛再粗一點,鼻梁再塌一點,嘴巴再厚一些,便是我那短命的前夫了。
那短命到,醉酒后打我,結果有一天,被我一棍子下去,就再也沒爬起來的人。
我和大東的洞房花燭夜,什麼都沒有發生。
他醉醺醺地進來,頭一靠到枕頭上,就什麼也不知道了。
后來還是……
「睡吧。」
我吹滅油燈,還沒躺上床,大公子就急匆匆地打斷我:
「等等——」
「怎麼了?」
「還是算了吧,夫人……你肚子里有孩子。」
「假的,不打緊。」
我一邊解衣裳,一邊平靜道。
大公子一聽就愣住了:「啊?」
我只好繼續解釋:「騙他們的,我肚子里根本就沒有遺腹子。」
「撒謊非君子之道。」
大公子的表情瞬間嚴肅了。
但我只是笑了笑,去解他的衣裳:「我可不是什麼君子,只是一個迫于生計的小寡婦罷了。
「不撒這個謊,二伯他們立即便要趕我出去。
「我一人謀生自顧不暇,絕無閑錢買下你和你弟弟。」
在大公子的沉默中,我的聲音顯得越發響亮:
「陸大公子,眼睛別老是往天上看,偶爾也看看地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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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我說完這句話,大公子方才有了動作。
他慢慢地俯身彎下腰,吻了下來。
這就是一個碰到哪里親哪里的吻,生澀中帶著羞澀,羞澀中帶著好奇。
力道不小,把我都親疼了。
我一把推開他的頭:「怎麼這般笨,從前沒通房丫頭教過你嗎?」
大公子頓時氣急敗壞:「我怎會有通房!」
是個雛兒啊,難怪這般生澀。
我嘆了口氣,忍不住問道:「既然你弟弟今年都到了定親的年紀,你比他大,已經定了吧?是哪家小姐啊?」
「陳芳。
「我仇人的,親妹妹。」
大公子說罷,將我翻轉過來,竭力地吻著我的耳朵臉頰。
我被他的手掌固定得動彈不得,連退半步也分外吃力。
夜深人靜,不知是誰發出一聲低吟。
又是誰抓著被角,不肯松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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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我腰酸腿軟地爬起來,剛推開門,就瞧見了小公子。
他雙手抱膝,安安靜靜地蹲坐在房門口,也不知等了多久,眼下一片青黑,眸中也無神采。
「冬兒?」
我輕輕喚了一聲,小公子的臉瞬間亮了起來,親昵地上前來挽住我的胳膊:
「夫人醒了?早飯已經做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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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上擺著粥和包子。
粥軟糯粘稠,粳米的香味撲鼻而來。
包子皮薄汁濃,雖是素餡,但咬上一口就有湯汁爆開,尤為鮮美。
我忍不住發出贊嘆:「你手藝真好。」
小公子聞言,只是靦腆一笑,繼續給我剝雞蛋。
「不過你一個大家公子,怎麼還會下廚的?」
我垂下眸子,心想:在我們這兒,別說大家公子了,就是莊稼漢,也少有幾個會做飯的。
反正只要娶了婆娘,吃食都是婆娘做,男人們都這麼想。
下一刻,卻聽小公子清凌凌地回道:
「家里做酒樓生意,爹說,不能忘本。
「不光是我,哥哥也會下廚。
「我的手藝……比起他可差遠了。」
「你的手藝哪里會差?比起我不知好了多少!」
我三兩口就把碗中的粥喝得干干凈凈,還舉起锃光瓦亮的瓷碗給小公子看。
他彎了眼睛,臉上也紅撲撲的,捂著臉羞澀道:「夫人過獎了……」
我這才注意到,小公子白皙纖細的手臂上,起了好幾個鮮紅的水皰,里頭還盛著汪透明的水,看著就痛。
「這是怎麼了?」
我捉過他的手,越看越是心疼。
「燒火的時候,不小心燎到一下,不礙事的!」
小公子笑著說道,將手抽離出去:「我去洗碗……」
我一把拽住他:「洗什麼洗,手都燙傷了,讓你哥洗!」
小公子搖了搖頭:「不行的,哥哥還要讀書,考取功名。」
「那就我洗。」我握著小公子的手,認真道,「你且在這坐著,我去拿藥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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涂藥膏的時候,小公子就坐在我身旁,微側過頭去,目光平靜地看向窗外。
古往今來,論人的長相,光是容貌長得好看,而神態寡淡無味,頂多能稱作漂亮。
真正讓人驚艷的尤物,無一不是形神兼備,一顰一笑都帶著小鉤子。
美而不自知,最是致命。
小公子大概就是后面這類人。
我想到這里,手中的動作越發輕柔幾分。
這可憐孩子,養尊處優了十五年,突然落到如此境地,心里肯定不好受。
眼那般腫,想必夜里沒少哭吧。
我嘆了口氣,收好藥膏,手搭在小公子的肩膀上,沉聲道:
「拜了堂便是夫妻,你莫要傷懷,今后有我呢。
「我們勤懇些,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。」
小公子點點頭,不知想到什麼,睫毛突然一顫。
「秋萍姐,你可知……陸家得罪的貴人是誰嗎?」
我搖了搖頭,一頭霧水:「你說。」
「嗯……」
小公子低下頭去,沉默許久才艱澀道:
「是皇上。」
皇上?
我瞬間睜大了眼。
19
陸家雖是商賈之身,卻出了一個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——陸珍。
她明眸善睞、容色傾城,入宮三個月,便懷上龍胎,母憑子貴,一舉封了貴妃。
「珍姐姐成了貴妃后,第一件事就是回娘家省親。」
屋內寂靜,只有小公子平靜的敘述聲:
「皇上憐惜她身懷有孕,陪著她一同回來。
「我還記得那天的光景,府中上上下下皆張燈結彩、花團錦簇,來來往往的人們臉上都喜氣洋洋的,就好像過年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