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說話如此尖銳。
我忍不住豎起一身刺,「大哥哥說得對,我就是不堪寂寞,不想大好年華在廟里浪費。」
「我還愛慕虛榮,更怕沒法嫁高門過好日子,所以我要帶著細軟離開。」
「我如此不堪,大哥哥如清風朗月,便高抬貴手放我一馬,當今晚不曾見過我好了。」
「你身上所帶首飾皆有國公府印記,有心追尋,你是跑不掉的,這是下下策。」
沈臨平靜如水,「九妹妹,我有一計,大可解了你所有憂慮。」
我警惕地看著他。
「嫁我為妻。」
我仿佛在聽一個笑話,但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,「大哥哥莫要拿我打趣。」
「我若向國公求娶,祖母定然不會將你送去家廟。
「沈家雖只剩我一人,但我身上仍有爵位,不算辱沒了九妹妹。」
「如若你擔心流言蜚語,等過些時日有新鮮事,你這樁便被忘在腦后。」
他說得很認真。
我用亂成漿糊的腦子思考,這件事似乎對我并無害處。
真要嫁人,還有誰比沈臨好?他知我根底,卻愿意娶我。
我抬眼看他,捏緊了小包袱。
沈臨勾起唇角,「九妹妹,往后你榮辱與吳江酒酒再無關系。」
「我會為你掙來你想要的一切。」
哪個少女不懷春?
但是畫舫姐妹們都格外能認清現實,能夠被大腹便便富商看中帶走。
已是天大的福氣。
我將目光挪向沈臨臉上,「大哥哥,我不是好女人。」
「他們昨日當眾說出我是吳江花娘,今日流言遍地都是,往后定會有人戳著我脊梁骨罵我是婊子破鞋。就連你也會被罵是撿破鞋的。」
沈臨微微蹙眉。
「還有,我醋性很大心眼又很小,你若是今日說娶我,往后又要娶別人,我會一把火把你宅子給燒了,卷錢嫁給別人。
」
沈臨突然便笑了,他彎起眉眼,「九妹妹,你若言不過是人之常情。」
「現在,跳下來。」
他朝我張開雙臂,「我接著你。」
14
我不該信他的。
媽媽教給所有姑娘的第一句便是:世上男子多是薄情人。
可是沈臨黑黢黢目光太認真,蠱惑了我。
我跳下墻,落入沈臨懷中。
干凈皂角香籠罩著我,他沒頭沒腦地突然說,「那些都不是你的錯。」
「何況我們原也是有婚約的。」
沈臨說我才出生時,他祖父便為求了我們的姻緣,只是后來我走失。
他父母又雙亡。
秦國公才將他收作義子,將這門親事作廢。
這些我全然沒有印象,倒也不是那時年歲小,我被 拐后落入媽媽手里生了一場重病。
醒來后,將過往忘得一干二凈。
這一夜,我做了一個夢。
夢到初到畫舫那幾日,媽媽捏著我下巴道,
「這丫頭昏睡時說她叫酒酒,這名字也好聽,往后還叫酒酒吧。」
畫面一轉,我貼在衛棠懷中,紅唇哺酒,他鬧我,「酒酒,酒酒……」
而夢境盡頭,站著沈臨。
他彎腰將我扶起,「九妹妹原來在這,倒讓人好找。」
酒酒。
九九。
原是如此。
15
我不知沈臨如何做到的。
祖母沒再提過將我送家廟的事,母親臉色復雜地看我,說沈臨要自開府邸,并向秦國公求娶我。
秦國公已應下,我只需安心待嫁。
「母親,這不是好事嗎?」我問她,「可您看著并不歡喜。」
母親斂下眸子,「阿臨這個孩子,不是良配,你不知道他……」
我等著母親說完,她欲言又止,「婚事已定,檀兒還是安心備嫁吧。」
一切仿佛風平浪靜下來。
婚事定下的幾日后,我從沈臨那兒得知了,科舉舞弊一案三司會審的結果。
衛太公纏綿病榻。
在聽到圣上還他清白那刻,終于咽了氣。
這場轟轟烈烈的科舉舞弊,審出來的結果竟是一個落第舉子心有不甘的污蔑。
一時間,衛家處在風口浪尖。
再也聽不到討論我身世的言語。
「九妹妹,滿意嗎?」
沈臨微笑,一雙眼閃閃動人,他輕輕敲了敲幾案,
「衛太公去了,樹倒猢猻散,待衛棠丁憂三年后,能用之人寥寥。衛家已不足為懼。」
我忽有所悟,手腳瞬間冰涼。
「那個舉子是大哥哥安排的人。」
同衛棠廝混那三個月里,我不止一次聽他提起衛太公。
他很是崇敬這位祖父。
后來到了京城,偶爾出門也聽人提過衛太公,每每提起贊美之詞不絕于耳。
大抵我臉色太過難看,沈臨突然站起,傾身靠近,他目光炯炯盯著我。
「九妹妹,你在害怕嗎?」
他抬起我下巴,重重按在唇珠上,輕聲道:「可是,我一直是這樣的人呀。」
16
我明明該開心的。
但似乎又開心不起來。
想要苦苦隱瞞的出身,一朝被當眾揭開,如今衛棠再說什麼,也不能影響我了。
「我不是害怕,只是有些驚訝。」
沈臨眼中冰雪消融,「九妹妹,既然如此便收拾一下,我們合該吊唁衛太公。」
與秦國公府女眷一同去衛府時,我又見到了衛棠。
距離承恩寺一別不過數日,他像換了一個人一樣,就連氣質也陰沉下來。
衛府侍女冒冒失失,上茶時打翻了茶盞,潑臟了幾位妹妹們的衣裙。
她歉意地引我們去廂房更衣。
一推開門,我竟看到了衛棠。
「酒酒,或許我現在該叫你宋九姑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