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聽人說,有好幾路起義軍呢,多數都是連敗。
我聽了焦急又惆悵,能做的也只有日日祈求梁坦平安。
我在油鍋里煎熬了整整三個月,才盼來了梁坦的消息。
是一個蒙面的年輕人在深夜敲開了我的門,帶給我一個小包袱,還有一封梁坦寫的信。
我喜極而泣。
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。
送走年輕人后,我迫不及待拆開那封家書,確實是梁坦親筆。
他說自己一切都好,讓我勿要掛念。
我終于松了口氣。
小包袱里,是十幾兩銀子,還帶著血跡。
剛松下的心,又狠狠提了起來。
后來每三個月,梁坦都會遣人送來一封家書和一些銀兩,讓我知道他平安。
此后整整三年,我都沒再見過他。
14
梁坦已經有足足半年沒有給我帶家書了,以他的性子,若沒有天大的事,他是斷然不會忘記這茬的。
他知道家中母親在日夜為他擔憂。
我很悲傷,認定他已經死了。
聽說起義軍攻進了京城,現在的皇帝是起義軍的領袖。
我悵然地流淚,梁坦大概做了那位皇帝墊腳的尸體。
我紅著眼睛出門,打算找人為梁坦做個牌位,讓他不至于做孤魂野鬼。
結果一打開門便看到門前停了一輛豪華的馬車,旁邊還站了烏壓壓一堆人。
我以為又是大軍進了村,嚇得閉緊木門。
有人對著門縫恭敬地說:「奴才奉皇命接太后入宮,請太后出來吧。」
我嚇傻了,哆哆嗦嗦地說:「我不叫太后,我叫梁儀,你們找錯人了。」
門外的人依舊恭敬地說:「太后名諱就是梁儀,就是您。
」
門外的人解釋了好久,我才明白過來。
原來如今的新帝,就是我兒梁坦。
他從起義軍的小頭目一路殺成領袖,又一路殺入皇宮。
他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,踩著尸山血海成了新的皇帝。
腦子迷迷糊糊,像做夢一般。
想不到啊想不到,我的肚子里竟蹦出個亂世英雄來。
心里五味雜陳,我又哭又笑。
我小心翼翼上了馬車,有人伺候我穿上華麗的衣裙,戴上昂貴的首飾,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和將士們送我入宮。
這陣仗實在惹眼,沿途有許多百姓圍觀。
有人低聲交談,與他們擦肩而過時,我鬼使神差地聽到了他們說的話。
「這婦人命可真好,兒子有能耐,她沾光成了太后,享這無上尊榮。」
「得了吧,世道這麼亂,皇帝跟走馬燈似的一直換,他們又能得意多久。」
我心頭涌上怪異的難受滋味,怕應了第二個人的話。
我安慰自己,我兒梁坦英武有謀,上天給他這個命格,也許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。
15
馬車上顛簸幾天后,我到了熟悉的京城,進了熟悉的皇宮。
二十多年前,我以宮女的身份生活在這里。
二十多年后,我以太后的身份回到了這里。
這二十多年中間隔了太多太多東西,虛榮,貪婪,苦難,恥辱,血腥,殺戮。
恍若隔世。
梁坦在正殿迎我,他一身玄色衣袍,上面繡了好多只五爪金龍。
那是我日思夜想的兒子梁坦。
他的身形高大魁梧,氣宇軒昂,臉黝黑粗糲,一道疤從臉頰蜿蜒至嘴角。
不過是三年多的時光,他卻像是老了十歲。
我知道,他一定受了很多罪,身上一定舊傷無數。
梁坦笑著朝我走來,撩起龍袍朝我下跪,他字正腔圓地叫:「拜見母后。」
我還沒有適應太后的身份,心一顫,腳一軟,反倒朝他跪了下去。
我很想抱著他痛哭一場,看看他身上有幾處傷,深不深,疼不疼。
梁坦讓我住進最好的宮殿,山珍海味,珠寶玉器整日往我這里送。
他邀功似的跟我說:「兒子當年沒食言,我讓娘成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了。」
我笑著說:「兒子真厲害,真孝順。」
他忽然故作神秘:「娘,我還給你帶了個更好的禮物,你見了一定喜歡。」
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,滿心期待。
不一會兒有宮人端出幾個盒子來,梁坦扶著我一個個去看。
我看了一眼,便怔住了,臉色煞白。
那是一顆人頭,下邊還淅淅瀝瀝淌著血。
我在驚嚇之余想起,好像是當年因為柴火的事讓我磕頭的那個男人。
梁坦心情不錯,自顧自地說:「母后可還認得這伙狗賊,我早把他們押到了京城,就是為了今天割下他們的頭給你出氣,就連當年不讓我們停留的平安鎮,我也給屠了。」
我良久沒有回應,梁坦才發現我臉色不好。
他意識到了什麼,揮手屏退宮人,臉色尷尬:「是兒子冒失了。」
我緩了緩,柔聲對梁坦說:「坦兒,你既做了皇帝,就要好好對待百姓,我們曾受過的罪,不能讓他們再受了。」
梁坦說:「兒子當然會做個好皇帝,江山一統,千秋萬代。」
他背對著我,看不清表情。
我聽說殺人殺多了,會變成戰爭機器,人命在眼里不會再有重量。
16
當太后的日子是真舒服。
穿的是綾羅綢緞,戴的是金玉翡翠,吃的是珍饈美味。
我一擺手有人給我脫衣,一伸腳有人給我脫鞋,一伸手有人攙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