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皇宮里的宮女,一個漂亮的宮女。
像我這樣的人,總是不甘只做個普通宮女的。
于是我去皇帝面前出頭拔尖,期盼他封我個半妃一嬪,改一改我的奴才命。
可皇帝六宮美人三千,個個賽貂蟬。
我這點小漂亮,壓根入不了皇帝的眼。
我依舊干著粗活,做一個平凡的宮女。
幾年后,二十五歲的我被放出了宮。
那時我想,我這般姿色,又曾侍奉天家,就算配不上皇帝,也該配個王侯將相。
1
我出宮的時候,早到了成婚的年紀,所以急著給自己找夫家。
家里人和媒婆給我牽過不少紅線,不是賣菜的,就是打漁的,要麼就是種地的。
我心氣兒高,一個也瞧不上。
我長得漂亮,對鏡帖花黃的時候,我時常有點小驕傲。
鏡里的人面似桃花,眸如秋水,口像櫻桃。
更重要的是,我見過當今天子。
我給他端過茶,倒過水。
狹長的宮道里,我給他請過安。
他的金口玉牙對我說過平身。
那可是真龍天子啊,多少人一輩子連他的衣角都瞧不見。
這些無端讓我覺得自己也尊貴起來。
雖然并不似我幻想中一樣,他封我做個皇妃,讓我穿上華服寶冠,做個比肩玉環飛燕的寵妃。
可我還是覺得,我這樣的人,不該配腳夫平民,做個粗俗的村婦。
該配王侯將相,做個尊貴的夫人。
2
我將自己打扮了個花枝招展,整天扭著腰,去大戶人家的門口碰運氣。
從前在宮里,美人如花團錦簇,爭奇斗艷,我在其中排不上號。
可在宮外,我比大街上的女子都好看。
我認為自己足以迷倒一個貴氣的公子,讓他對我一眼萬年,然后帶回府上,發誓非我不娶,要和我恩愛到老。
從此我夫妻美滿,兒女繞膝,錦衣玉食。
話本里,許多驚天動地,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都是這樣來的嗎?
于是我在王府門口丟過羅帕,在將軍府門口扔過釵環,在富人府門前假裝暈倒。
可一連努力了好久,始終沒有等來期盼中的偶遇,倒是遇上了幾個地痞流氓。
爹娘罵我發瘋,說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,讓我趕快找個老實人嫁了。
和我同齡的姑娘,孩子都滿地跑了。
而他們說得最多的,就是要我把這些年存的錢拿出來,給我弟弟娶媳婦。
確實,我身上有點小錢。
那些年我在宮里省吃儉用,攢下的月例和出宮時的遣費,共有七十兩。
這錢足夠給我弟弟娶個媳婦,再風光大辦一場。
我瞧了瞧好吃懶做的弟弟,和溺愛他的爹娘,咬牙把錢藏得死死的,就是不肯給。
我得為自己作打算。
因此我的日子不好過起來,日日和爹娘弟弟爭吵。
我更加勤勉地去大戶人家門口等「偶遇」,我期盼著哪天能從里邊走出一位貴人,用他尊貴的手拉我脫離灼熱的苦海。
等了很久,我依舊沒等來貴人,倒是等來了一個美人。
那天我倚在齊王府門旁的樹下,思索做個什麼模樣能討里頭的貴人喜歡。
越想越覺得自己像勾欄瓦舍里的婊子,我在心里狠狠啐自己。
冷不丁瞧見王府大門開了,齊王出了門。
我咬咬牙,狠狠心,悶頭走上前,故意和齊王撞了個滿懷。
沒有機會,我就給自己創造機會,我得讓貴人瞧見我。
齊王被撞得「哎喲」一聲,回過神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,左右侍衛也亮出長刀。
我裝出一副驚恐的可憐模樣,好讓這位王爺心軟。
我等著他溫柔地說:「姑娘,你無礙吧。」
可我等來的是一記耳光,清脆響亮。
齊王氣沖沖地理著衣衫,朝我怒斥:「不長眼的野丫頭,竟敢沖撞本王。」
我捂著臉,腦袋發蒙,這怎麼跟戲文里不一樣。
齊王懷疑我是刺客,吩咐侍衛將我捉去下大獄。
我心里驚懼非常,叫苦連天的時候,一聲嬌軟的聲音響起:「等等。」
緊接著從王府款款踏出一個紫衫美人兒。
我望了那美人兒一眼,只消一眼,渾身就定住了。
她太美了。
冰肌玉骨,皓齒蛾眉,雙瞳剪水,裊裊婷婷,儼然一朵剛出水的芙蓉,真是姿容絕代。
甚至比宮里最得寵的貴妃還要美上幾分。
她從我眼前走過,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。
這才是真正的美人啊。
周遭的人竊竊私語,說這是齊王新娶的小妾,十分得寵。
美人挽住齊王的手臂,淺淺一笑,露出梨渦兩點。
她嬌嗔地說:「許是個鄉野村婦,不識王爺大駕,何必在她身上費工夫,趕走了就是。」
齊王消了氣,寵溺地捏了捏美人的鼻尖:「好,都依你。」
她三言兩語替我解了圍,免了我的牢獄之災,隨后和齊王攜手上了小轎離去。
望著漸漸遠去的小轎,我心里五味雜陳,羨慕,感激,折服,羞愧,失落。
我引以為傲的小小美貌,在真正的貴人和美人面前,是那樣不堪一擊,不值一提。
那一刻我才意識到,原來出了宮,我依舊是個平凡人。
所有的驕傲自負,也瞬間土崩瓦解。
罷,我就該是個平凡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