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母氣憤地看向我與王爺,拂袖而去。
如顏妹妹眼中含淚,擊節稱贊。
官家笑了笑,看向皇后。
「皇后以為如何?」
「臣妾以為,王爺鐘情姝妤妹妹多年,癡心不改,令人動容。」
「王爺與姝妤妹妹才學家世,性情容貌,無一不配,乃佳偶天成。」
「請官家成全這段金玉良緣。」
官家笑了笑。
「那朕就依皇后之言!下月初一,宗相嫁女,南臨王娶親,必要辦得風風光光,朕與皇后定要和皇弟、弟妹討一杯喜酒喝。」
我與蘭舟向官家皇后謝恩。
天空中剛好有一對大雁成雙飛過,夕陽像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金箔,絢爛無比。
從今往后。
雁引愁心去,山銜好月來。
11
宗府海棠西院內廳,如顏,還有一眾宗府小輩女眷們商量著新嫁衣的繡樣。
忠伯從外院進來,在一旁揣著雙手,一臉為難。
「什麼事?」
「小姐,晏大人還是不肯走,外面下著那麼大雨……」
如顏氣得臉通紅,她狠狠拍了下桌子。
「官家都給姐姐賜婚了,他怎麼還有臉糾纏姐姐?忠伯,你告訴晏挺之,他要是再賴在宗府門前不走,我就讓護國將軍府的府兵打斷他的腿!看他還敢不敢造次!」
忠伯忙搖著頭:「哎喲,二小姐,這可萬萬使不得,使不得!」
我看向雨玲:「給姐妹們拿些荔枝蜜,至于如顏嘛……」
我用扇子給她扇了扇風:「還是蜜瓜冰酪最得宜,能降一降火氣。」
如顏這才回過味來,追著我。
「好啊,姐姐,我是替你說話,你竟這般笑話我!」
我笑得直不起身,不再躲她。
丫鬟們陸陸續續上了甜品冰點,我把女眷們都安頓好,看向忠伯。
「讓他去西院茶室等我吧。」
我走過內廊,細聽窗外雨聲潺潺,空氣里都是潮濕的氣味。
再見到晏挺之時,不覺一驚,不過三五日的工夫,他消瘦了許多,人愈發清雋了。
遙想當初,我何嘗不是被這副好皮囊迷了心?
他讓小廝把我留在晏府的藏物,一件件拿了出來,竹簡、甲骨、玉器……無一不承載著我們彼此的似水流年。
「你走時……只帶走了自己來時的嫁妝,這些東西原本也有你的一半,你挑自己喜歡的,留下吧。」
「晏大人,你帶來的所有東西,我一件都不會留。」
晏挺之眼底微微見紅,他正襟危坐,似有千言萬語,卻都如鯁在喉。
「姝妤,你竟要絕情至此嗎?就連一個念想……都不肯留?」
我平靜地看向晏挺之。
「我若思慕一男子,便滿心滿眼都是他一人,心里再無其余縫隙留給他人。」
「如今我心中唯有蘭舟一人……」
我雙手扣上了面前精致的漆木盒子,推向晏挺之。
「斷不會再留戀從前半分。」
說罷, 我便起身。
一回眸便看見顧蘭舟長身玉立站在茶室后面,眸光清幽, 微微勾唇看向我。
我面上一熱,剜了他一眼, 又看向忠伯。
「怎的不知通傳?」
忠伯被我噎住了:「小姐, 是王爺說……」
「這宗府西院究竟是王爺做主, 還是我做主?」
忠伯低頭不再說話,我平了平心,提醒他:「好生送晏大人和王爺出府。」
說罷便留給他們一個背影。
王爺往前追了兩步,又回頭看向忠伯殷勤囑咐道:
「好生送晏大人出府。」
12
十月初一,我從相府出嫁, 長寧街上綿延十里紅妝, 萬人空巷。
人人都說宗家大小姐命格極好, 是天生的王妃命。
我卻更擔心,我那數十箱的甲骨、青銅器、竹簡經不經得起這三番四次的折騰。
我大婚當日, 尹清月生了個兒子,求仁得仁, 如愿被抬為了平妻。
只是晏挺之早已回到洛陽,沒有陪在她身邊。
晏挺之在洛陽又找了個秀才的女兒,聽說文墨皆通,長得與我有幾分神似。
尹清月未出月子,便聽說了那女子懷孕的消息。
說是別無所求, 只求腹中晏家血脈能入族譜。
尹清月自那之后,容顏憔悴得十分厲害。
這晏家主母之位, 也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好做。
母親把忠伯給了我,入王府一并幫我打理府中事。
得益于忠伯事必躬親,讓我有了大把的時間作詞, 收錄、記載我手中的珍貴藏品。
三年之中, 我出了《詠棠詞》《玉漱詞》《寧安詞》三冊詞集。
宗姝妤的名字, 亦赫赫立在大梁群星閃耀的詞人之中。
蘭舟親手為我在王府里種下了數百棵海棠,說希望我心中的詩情永不褪色。
二十二歲那年,我生下了我們唯一的女兒昭華。
昭華滿月宴時, 官家封她為永嘉郡主。
蘭舟親自教女兒讀書認字, 倒是讓我有空閑躲懶, 時常與姐妹們相聚。
昭華七歲時, 蘭舟送給了女兒一匹神氣活現的小馬駒, 親手為她做了一張弓,教她騎馬射箭。
我則把自己收藏的文物都做成教材, 教她認甲骨、識青銅、辨竹簡。
《女訓》《女誡》這樣的書籍、蘭舟視之為洪水猛獸,一概不讓女兒碰。
夏日涼夜, 我與蘭舟一同在院子里消暑, 片片海棠飛落在我們身上。
我們眼前擺著諸多史記經典、文學著作,我與他已賭了十題,勝負平分秋色。
「且夫水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舟也無力。
」
「莊子, 逍遙游, 第十七頁,第三行。」
未等他翻書檢驗,我便自顧自拿起了茶盞喝了口煎茶, 滿口茶香。
蘭舟笑著將我攬入懷中。
「姝妤,終究是你贏了。」
我笑了笑。
「余生與卿一起,輸贏已不再重要。」
(全文完)